初尘.帝女

 一朵一朵的彩鳞云铺了满天，天界像浮了细腻柔软的锦绸，手伸开了去，既抓不着也触不到。禅兰独自在安年山住了几千年，虽是神仙，却从未见过龙辰殿的天帝，以及天上各位的众仙家。独自守着山头一晃已过了千年，他抬头看见不远处霞光万里，金光乍现，心想着无事倒不妨去那里转一转，于是折云而过，不消片刻便到了红莲阁。原来是月老正扯着红线为众生牵缘，一团一团的红线发出耀眼的光芒，映得满天通红，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禅兰停在原地。见眼前来了人，月老笑说：“这是哪路神仙，看着好是面生，可是来老儿这里求取姻缘的？”
         “小仙安年山禅兰，方才看这里红光彻天，便想着来这里瞧一瞧，不知竟打扰了仙家正事，实在抱歉。”禅兰略带歉意，转身欲走，却被月老叫住。
         “莫急，既然来了此处，你我也算有缘。老儿这里刚好有件东西，就送与你罢。”他说完从万千红线之中拿出半块玉玦。“这世上，无论神与人，妖与魔。自出生之日起便只有半个，需在这天地之间寻到另一半，人生方算完整。我就当个中间人，这块玉玦赠与你，待日后寻到另一半拥有玉玦之人，那便是你注定的姻缘。”禅兰听的迷茫，他想自己不过是无聊闲来四处转转罢了，怎又要去寻人，不过想来人家也是好意，便也乐意收下了。
          禅兰刚走不久，天界碧尘上仙之女千佩又闯进了红莲阁。这千佩不过几百岁而已，至今还未长大，整天跑的像只小兔子，是个出了名的添乱活宝，见她进来了，月老自然紧张地放下手里的活儿，招呼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没事跑到这里干什么啊，快出去，出去玩.....”千佩嘻嘻哈哈在屋里跑来跑去，“别担心，小老头儿，我就是看这里挺热闹的，来看看而已，绝不会再把红线拧成一团了..."她说着手却一刻都没消停过，把屋子翻了个遍，忽瞧见红线之下躺着的半块玉玦，晶莹剔透，里面似乎还流动着旋转的红流光线，甚是好看。千佩捡起它，摸着光溜溜的，喜欢的不得了。
          “你！...我的小仙女啊，你快把它放下，放下啊...这东西可不能乱拿啊..”月老忙伸手去抢，千佩却躲了过去。“这是什么啊，你送给我好吧，我知道你最好了...给我嘛...”禁不住千佩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月老终是答应借给她三天，三天之后，定要归还且不能让别人知道。千佩连连点头，心里却没打算再还回去，拿了东西一溜烟跑了出去。月老追了出去，摇头叹了声“但愿啊，不会扰了那仙家的姻缘啊...”
            拿着玉玦出了红莲阁，千佩乐得合不拢嘴，行腾飞之术，在云朵里翻来滚去，不巧兴奋过了火，一下跌进了别人怀里。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眼前的男子高拔俊秀，眉目纤长，月白色的华服冠身，湖蓝的长发用墨带高高束起，他只是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美好与神秘。“小姑娘玩耍要小心些才好...别伤了自己...”他莞尔一笑将千佩扶起，
            从月老那里得来的玉玦便掉了出来。“你有什么东西掉了？...."他刚要寻找，千佩忙从地上捡了起来塞进袖子里，“没！...什么都没有...”千佩嘟起嘴巴看着他，慢慢看呆了，“怎么这样好看呢？...”她正沉醉其中，却听那人说，“在下安年山小仙禅兰，小姑娘你是哪里的？”听闻此话千佩忙回过了神，她拉拉袖子，扯扯裙子，力求给人留个好印象。然后故作郑重的说道：“我乃碧尘穹仙，战神千折之女，千佩。”她说完开心一笑，“我叫你禅兰哥哥好不好？”
            禅兰露出淡淡的微笑，俯身摸了她柔软的发丝，轻声道“好啊，这么说来我倒还认了个尊贵无比的妹妹了..”千佩一听，高兴地拉起禅兰的手，“走，我带你去见夜湛哥哥。”未等他回答，千佩已经将他带到了清流湖旁，前方站着个衣袂飘飘的男子，“夜湛哥哥！”千佩喊道，拉着禅兰走进，“你看这是我的禅兰哥哥..”那男子转身，玉宇轩昂 ，气度超脱自然，只是一双眼里溢满了忧愁与伤感。
            “在下安年山禅兰，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禅兰拱手作楫，那男子忙说，“不必如此拘谨，既是千佩的哥哥，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他淡然一笑，却掺杂了无尽的担忧。“你若近来无事，可否帮忙照看一下千佩...”
            禅兰吃惊，“这...”他看了在一旁玩水的千佩，不明事因。
            “如今天界不慎太*，战神四处屡立战功，前几日魔君屠曦下了战书，天帝要战神，也就是千佩爹娘应战..."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定定看着禅兰。
             禅兰也不太自然，随口应道“你不愿多说也罢，我答应你便是。”那男子连忙道谢，天边落日余辉散尽之时，禅兰带着千佩离开了。“禅兰哥哥，要去你家里吗？”千佩折了一枝桃花，轻轻闻着花香。
          “你先暂且住在我这里，过几日我就送你回去。”
            千佩 仰起头笑笑，说了好。禅兰依稀记得，他带千佩回去的那天，仙宣楼林里桃花烂漫，大片大片的粉红色花瓣零零散散从树上飘落，然后风一吹，就飘向了远处，仿佛再怎么去寻找，也只是徒劳，只闻花香，不现花影。
            时光一晃一百年过去了，千佩好久都没回过家，她喜欢禅兰，第一眼就喜欢了，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一百年都没提出回家的原因，她觉得，若禅兰不说，自己一直住下去也是挺好的。只是她偶尔想起了爹娘，想回家看一看，禅兰听罢，点了点头应允了她。可是一百年对于神仙来说，虽不算长，却也足以改变一些东西。譬如千佩的家，落城殿。待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心里一阵慌乱，看着空旷的残垣断壁，破败的房屋，甚至连墙角都生出了腐蚀仙灵的倚禾素，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转身拼命的往回跑，刚好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圈住。
             “阿佩，怎么了？”听到禅兰温柔的声音，千佩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她沙哑着嗓音问“禅兰哥哥...家...没了..爹和娘...我找不到他们了，夜湛哥哥也不见了..他们是不是***...还是不要我了..”她低声抽泣着，半天没再说出一句话。
              “怎么会，他们没有事，也不会不要你，我猜他们一定是要等到千佩长大了，就回来了。”禅兰轻轻说着，嘴角勾起淡淡浅浅的笑。
               “真的？你不骗我？..”千佩瞪着澄清的眼睛，认真问着。
                “恩！千真万确！.."禅兰信心满满地说着，千佩转而破涕为笑，深深拥进禅兰怀里，把头狠狠埋了进去，她闻到了一种香，一种清清淡雅的味道，随后安然闭**眼睛，沉沉睡去。
                 只是后来禅兰才知道，当年战神与魔君屠曦一战，双方都没有多少好处，是夜湛最后拼上自己的性命，助千佩的爹娘将屠曦封印，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不久又听说当年屠曦并没有被封印，只是暂时锁住了魂魄，天帝以维护六界为由，命战神夫妻耗尽神力去抵御屠曦的力量，最终被夺了性命，魂飞魄散。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娘？”千佩总这样问禅兰，而这时禅兰便会笑着轻刮她的鼻尖，“等你长的是时候。”就这样，千佩整整等了一千年，等到世间沧海变为桑田，等到红尘物转星移，等到桃花落尽，天边又是红霞万里。她偶然想起自己当初还在月老那里得来的半块玉玦，便决计到月老那里走一遭，问问那小老头儿这几千年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可不料到了红莲阁，月老竟不认得她了，也罢，毕竟自己好久都不曾来过这里了。千佩向那月老提起战神夫妇，竟被告知两人早已不在。她听后微微一怔，过了好久才缓过神踏出了红莲阁，刚走没多久，强忍的泪水便如洪水般流下。禅兰找到她时，她正一个人躲在大片大片的桃花林里发呆。               
               “在想什么？”禅兰笑着坐在千佩身旁，拿出一样东西，“给，看这个。”他将手中像镜子一样的东西递给了千佩。千佩接过，从镜里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里面的人热热闹闹，大街上叫卖声不断，千佩看着便笑了起来，指这其中一处问，“这是在干什么？”
              禅兰一瞧，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微笑，“这个啊，是人间的成亲，两个人互相喜欢后，成了亲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是吗？”千佩看着镜中不知哪家姑娘成亲，大红灯笼通明，门窗上刺眼的喜字静静贴在上面，却惹得她满心愁凉。她扭头望向了禅兰，好久。
               “怎么了，在看什么？”禅兰被千佩盯得侧过脸去，假装淡然的望向别处。千佩没有回答，她闭眼吻**禅兰的脸颊，微弱的气息在禅兰的脸上氲出温热的水汽。
                “禅兰哥哥，以后我就嫁给你，我们成亲好不好。”千佩倚在禅兰肩上，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禅兰的心像瞬间被融化了一般，四月纷飞的花瓣，像羽毛一样轻飘飘落进他的心里，痒痒的，暖暖的。他垂下眸子，说好，眼底尽是笑意。
                 “明天，”千佩顿了顿，“我想去见一见天帝。”禅兰是不想让她去的，若要去，也需他陪着一起去。可千佩却摇了摇头“不，我不用你跟我去，我已经长大了，真的。”千佩起身，“你看。”她张开手臂旋转如飘飞的舞菱绸，迈着轻盈的步子渐渐脱离了禅兰的视线。看着她模糊的越走越远，禅兰自言自语道，“果真....是长大了...”他苦笑，那个秘密终是瞒不住她。只是禅兰一直记得千佩那天对她说过的话，要嫁给他。可自从千佩那天离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在安年山独自等了几千年，偶尔拿出月老交给他的半块玉玦，又不禁摇头苦叹。他才发现，几千年的相处，时光早已帮他记住了那个女子的模样，那个一直被他放在心尖上护着的姑娘。
                  没过多久，禅兰便收到天界探子传报，说是天帝要见他。他奇怪，自己与天帝根本素未谋面，怎会传召他？可他终是去了，一路赶到了天帝正堂龙辰殿。
                  “你....就是安年山的禅兰？”天帝开口。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外。
                   “正是，因小仙不曾出门，所以天帝面生。”禅兰回应。
                  “听说，你会读心之术，可还会些仙法？”
                   “略懂一二。”
                    天帝大笑，“好！我封你为骋越神将，率兵迎战魔界新生女君，去吧。”
                    禅兰踌躇片刻，不再过问缘由，天帝的话，向来不需要解释，他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禅兰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终究是逃不过。
                    号角响起，两军交战，银河边界荆旗蔽空，滚滚浪花迭起。当一身戎装的禅兰见到传说中的女魔桃涯之时，整个人都呆住了。眼前的女子，虽说是妖娆艳丽，风姿绰约，眼里是化不开的杀气，可那分明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那个日日唤他禅兰哥哥的孩子，那个他足足等待了千年的小姑娘。
                   “阿佩...”他轻轻叫出口。那女子笑了，带着讥诮，与戏虐“堂堂天界，竟派出这么个柔弱不堪的领军，可真是小瞧了我！....”她说出这句话时，带着满满的恨意，眼里是望不尽的悲哀与凉薄。
                    “阿佩，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禅兰的心仿佛被万根细针穿过一般，虽细细颤颤，却生不如死。“走，我带你离开，我们谁都不要去管...”他上前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别过来！”禅兰身上的玉玦突然就掉了出来，他将它捡起举在桃涯眼前，“你看，这是月老送我的半块玉玦，他说寻到另一半持有者，那便是我的姻缘。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了，因为...你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淡淡笑了，“所以。”他顿了顿，“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都要跟你在一起..跟你...成亲..”那女子听后，良久，淡然笑了，她侧过身去，“别做梦了，我可是魔啊。”她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下。“你在哭？...别害怕，来，我带你走..”禅兰走进前却被她一掌打出十米之外，她飞**死抓住他的衣领，“我讨厌你的眼神！讨厌你这样看我！”桃涯咬牙说道。
                     禅兰苦笑，“你就那么想让我死？”
                    她推开他，背过身拿起不远处地方的魔剑，“对！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语罢她回头刺去，当剑穿过他月白色的长袍进到他心脏处时，鲜血顺着剑刃漫延成海。她愣住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躲开！..”她通红着眼，狠狠问他。
                    “你总归是有你的理由，既然非要有一个人**，那个人必须是我....！”禅兰撑住最后一口气，缓缓说出口。桃涯将剑拔出，麻木的看着眼前倒地的男子，他依旧带着淡淡的笑，一如第一次见他时的美好。“阿佩...”他最后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在手快要碰到她衣角的时刻突然垂了下去。
                      桃涯急忙转过身去，丝毫不给自己思考的余地，只发号施令“给我打上天界，打到龙辰殿去！”身后千军万马，奔腾如风。龙辰殿内，天帝安然坐于殿前，他似乎早就预料事情会是如此，“战神的后代，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不错..”他都死到临头了，说话却仍带着天帝应有的威严。“千佩，你成功了..”
                      千佩不屑看了他一眼，手执魔剑“哼！欠我的三条人命，几千年的隐瞒，几千年的欺骗，以及我几千年的等待，这所有的一切，你早该还了！”只见魔剑飞出的一瞬间，天帝慢慢合**双眼，“果然..果然啊，天地之位终究是你的..果然！..”在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刹那，千佩听见回荡在殿内的声音“其实那个禅兰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你的爹娘死了，却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知你的最终目的。我派他去送死，他也乐意，真是傻透了...”千佩闻言，手里的剑倏然落地，她无力瘫于地上，“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欺骗我...他不知道...我..是我....亲手杀了他..."她泪流满面昏死过去，众兵急急将她放于榻上，安养数日。
                       醒来之时，****。这一代女帝，颇具才华，将天地六界管理的分毫不差。只是，她欠他一个交代。当初她不告而别，不过是看穿了天帝的一场阴谋，爹娘辛苦为了天界四处征战，屡创大业。他却害怕他们夺了他的帝位。历代战神之后必有出天帝者，他以为杀了他们便没有人能扶持新帝灭他，于是便设计杀害了他们。可他终究是败了，最后的禅兰也没能替他稳住帝位。只是，千佩并未相信禅兰，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冲动，硬到魔界称了主，如果，她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害死禅兰了。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半块玉玦，难过的笑了，“禅兰，其实。我们早就找到彼此了...只是...命运不给我们在一起的机会罢了..”她执眼望去，又看见桃花满枝，各自飘散，又看见秋叶纷飞，各自消亡。她走下殿阶，仿佛看到禅兰正在桃林那边对她招手，微微一笑。她喜极，赤脚奔去，纵然泪眼模糊，雨季凌然。
宁愿陷进一场再也醒不来的梦里，花落断肠，再记不起那年公子模样。
{完}

本文作者：缠缠缠茧

与君初相识，犹若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