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雨住坠落在我的脸颊,像泪。
灰色的云翻涌着,仿佛一片片被埋藏在尘埃中许久的失去往日纯白光泽的羽毛,层层叠叠,相互积压,灰色的毛絮纠缠在一起,在风中剧烈地翻涌着,翻涌着,仿佛在扭曲着一张狰狞的面孔。须臾,那些沾满尘埃又扭曲的羽毛被风撕开一个细小的裂罅,浓烈的阳光透过那一小块缺陷如瀑布一般直直地倾泻下来,在天地间支撑起一个光之柱。紧接着,风愈来愈猛烈,不遗余力地撕开了那一张又一张扭曲的灰色面孔,一条条纵横捭阖的裂纹是一道道蓝色的伤口,太阳钻过裂罅将刺目的光劈在地面。云的影子与裂痕中的光在风中摇曳,仿佛一场疑窦丛生的棋盘,开始了一场光影的对弈。
爸爸摇下了车窗,碎裂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很安谧,很宁静。
一路无言,有什么话题可以谈呢?
我眼中那个布满空洞的世界,还是我面对周围的人的恐惧?
汽车轮胎沉沉地碾过地上的石子,石子被弹起一段高度,然后快速落地,发出细碎的湮灭在风中的声响。
我趴在窗边,透过带着泥污的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一群乌鸦零零散散地落在电线上,身上落着不明的光影,一身的黑羽仿佛凝固的黑色血液,站在高处俯视着一切,用黑暗的目光刺透每个人的伪装,像是来自**的使者。
那些人,那些大人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机械地走着。在我眼里,他们都像是一具具**,身体已被蛆腐蚀得千疮百孔,而仍在那里露出毫无生气的笑,与其他**做着毫无热心的寒暄。
“爸爸……”我咬着嘴唇,抬起头看了看后视镜中的爸爸,他似乎也看了看我,我立即把目光埋在自己的脚上,踟躇着,胃里好像长出了一条长长的蔓,顺着食道不断向上攀爬,最终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抬头,红灯。又咽了一口唾沫,下定决心却仍吞吞吐吐地说着:
“爸爸,爸爸我……我又看见了……”
他使劲按了一下汽笛,惊得电线上的乌鸦都扑着翅膀连忙飞向空中,黑色的羽毛缓缓地落了下来。
“什么玩意儿!……”他又使劲儿按了一下,随即嘴里喃喃地骂着,“什么玩意儿!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他把强壮的胳膊撑在窗边,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又从口袋里抓出一盒烟点上,随即又把头靠在那条撑在窗边的胳膊上,有些疲惫的吐出一个又一个灰色的烟圈。
我咽了一口唾沫,感觉他真正想说的是我,便把头低得更低了。
一路继续无言,回家。
进入小区,上楼,邻居婶婶正好出来倒垃圾,一看见我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表情,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恐惧,还是带有一丝的幸灾乐祸,在她身旁经过时,她立刻钻进了屋里,而门却似乎没有锁上,隐约听见她对着谁说:
“呦!那就是那个怪孩子了!……据说眼睛有毛病,常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呢!”
我紧紧地咬着嘴唇,把头几乎要埋在胸口的位置,一言不发地装作若无其事地迈着沉重的步伐爬着楼梯,几天没回来,台阶仿佛高了许多。爸爸也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隐约听见门被推开的支拉声,是那个婶婶吗?还想看个全过程?
我们进了门,他砰地一声把门摔**,然后仿佛一只离开海水的水母瘫在沙发上,许久,疲惫地对我说了一句:
“冰箱里有饭,自己热热吧!吃完去洗澡,洗完澡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医院呢!”
“可是……”我微微犹豫,声音压得低低的,“今天不才去过吗……”
他勉强睁开眼睛,用那种悲伤的目光扫了我一眼:
“为什么你的病还不好,还不好……”
内心忽然泛滥起有些酸涩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我的病。
早已忘记什么时候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但那已经很久了。看到的大人身上总是有着无数的孔,身体上满是漏洞,仿佛是蜂窝一般,而其他人却都看不到。我害怕出去,害怕面对外界,妈妈因此离开了,只剩下我和爸爸相依为命,那些邻居、爸爸的同事也把我的病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为什么呢,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会得这种病?
忽然感觉身体被抽干了力气,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哭泣。
(二)
去看医生吧!爸爸总是这么乐观也是这么悲观。他觉得我的病会治好的,但是,也常悲观地想着如果我的病治不好了我接下来该如何度过一生。
也许他那悲观的思想是对的,我看了许多医生,中医,西医,或者是门口算卦的,吃了许多药,中药,西药,甚至是民间偏方,试了无数种方法,但都治不好我的病。
“只能这样了吗?”爸爸急切地问着医生。
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爸爸眼中希望的光亮渐渐熄灭,他倏地***,给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嘴角艰难地扯起一丝礼貌的微笑,随即拉着我走了出去,手被他死死地攥着,很疼,但我不敢出声。
“为什么你不能好起来!为什么!”他忽然蹲了下来不停地大力地晃着我的肩膀,眼中那最后一道希望的堤坝分明决堤了,悲伤的潮水涌了出来。
我的心也难受起来,止不住地抽泣着。
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想问啊!
(三)
但无论怎么样,生活都要继续下去。
爸爸不敢让我出去,于是经常把我锁在家里。
其实那样也挺好,一个人,周围都是安静的家具与花草,乐器也是安静的,连空气都是安静的,在那时总是可以听到内心的声音,一种微微寂寞而清澈的声响。
直到有一天,我似乎听到了杂音,而且——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早早开开了门站在窗口寻找爸爸汽车的影子,不久,那辆汽车漂亮的黑色影子出现在我的视野,在楼下停下,爸爸下了车,而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跑到副驾驶的位置轻轻地拉开车门,走出一个肌肤雪白、身体窈窕的女孩子,看起来并不大,随后他们一起上来了。
爸爸一进门,我拉住他的衣襟仰起脸问他:
“她是谁?”
“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我来指导指导她!”他一脸敷衍的表情。
此时我望着那个女生,是一张精致美好的脸,而那清澈的眸子里分明流露出恐惧。她凝望着我,似乎是在向我说些什么,向我求助;而我,却只能在爸爸的推搡下回到房间,他告诉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房间。
不久,我就听到了女孩子的尖叫声,哭声,含混不清的哭喊声,以及爸爸低沉而急促的呼吸声,脑海中反复盘桓着他的话——
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房间……
终于,我忍不住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跑到爸爸的卧室门边,轻轻推开了一个小缝儿,里面是**时分的爸爸和那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也在看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与怨恨,我在往爸爸那边看去,努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尖叫起来——
孔,孔,孔,都是孔!
为什么之前我没发现呢?是因为他一直穿着衣服吗?
眼前的世界仿佛颤抖起来,家具,花草,乐器,甚至是空气,都在战栗着。它们在我眼前时大时小,都改变了原有的形态,扭捏着,抽搐着,改变了外表,波浪式的推动着,圆圈一般旋转着,积木一样时高时低,整个世界像是被放在哈哈镜里重新拼组,一切都以一种扭曲的视角展现在我眼前,像是之前看过的一幅画,里面的人五官几乎都错位了,是一张扭曲的脸。此时,那些闪亮的家具的漆也纷纷剥落,就像墙皮那样,露出了里面本质的丑陋的东西,一片黯淡无光又劣质的内在。
我不禁哭了起来,推开家门跑到了外面。
天空飘下几道细细的雨丝,钻进了我的领子,像是冰针一样刺着我的皮肤;有的飘进了我的眼里,一下又一下刺破了我眼中的世界,景物都模糊起来,朦胧而扭曲了线条,我的泪水滑了下来,和那雨水一样,滴在了肮脏的水泥地上。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时一直最崇拜的爸爸,身上也有孔!
(四)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事后老师一直说我正直,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黑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没有他,以我孤僻的性格,根本不会有任何友谊,但我还是伤害了他。
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一次外语考试我坐在他后面,心里一直嫉妒着他,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他开朗的性格,帅气的外表以及——我喜欢的女孩喜欢着他,而我只有成绩能胜过他。我知道他没有复习,甚至连基础的单词都没有背好,但数学他很擅长。于是,在考数学时我一直抄着他的答案,唯独英语,他要靠我。一切都按原来进行,但当考英语的时候,我却高高举起了手,用着洪亮的声音说着——
“黑抄我的答案!”他惊恐地看着我,似乎在盼望我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而我只是目视前方,盯着监考老师,余光不忍地瞥见了他震惊又悲伤的神情,他用手撑着额头,斜眼看着我,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目光低了下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他紧紧攥着,随后又被松开,扔到沙子里面。
监考老师把他的成绩记作零分,考试结束后又把他叫到办公室当着众多老师的面批评,而他,却一直没说我抄袭的事情,甚至事后,仍然与我以兄弟相承。
晚上洗澡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黑色的,小小的,仿佛是一个漩涡,一个黑洞,隐匿着不明的事物。我忽然想起自己看见的那些有孔的人,难道我也要变成那样吗?我用肥皂不停地洗,甚至去冰箱拿出鲜肉试图补上那个洞,而一切都是徒劳。
那时,我有了第一个孔。
(五)
一个孔,两个孔,三个孔……身上的孔渐渐多了起来,我不知所措,只能努力不去看那些空虚的孔洞。
大学毕业了,我们都去找工作。我也算是同行业中的佼佼者,刚开始如鱼得水,而后来那些灵感几乎动用光了,感觉江郎才尽,而我如果再不交出一份像样的设计,我经理的位置就保不住了。正在那时,**交上来一份设计,那是一份令人眼前一亮的设计,谁看了都会不由地赞叹,而它的设计者却只是一名无名小卒。
我反复看着那份设计,内心像是涨潮的大海,翻涌着,翻涌着,如果这是我设计的话……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感觉自己像是在炼狱中奔跑的金子,燃烧,燃烧,然后终于成为尊贵的象征,我所需的只是一个让我燃烧的机会,让我能再度成名的机会,而眼前的这份设计,就是一个绝妙的燃料。可这毕竟不是我设计的,剽窃总是不好的啊!但是我曾经也被抄袭过啊,那些上司肯定也抄过我的设计,否则我不会那么晚才翻身,所以我现在做的事,也只是一件“上司会做的事”吧!
我终于还是把这份设计以自己的名义发表了出去,果然引起了轰动。那个设计者企图公开事实,证明那是他的作品,而最终还是被我压了下去。
我本以为自己身上的孔会越来越多,但后来离奇地发现,那些孔都消失了,那些我曾经以为他们身上有孔的人,我也发现我已经找不到孔了。我的病,已经好了!
内心仿佛是一台风扇,急速旋转着惊讶,喜悦,欣慰,畅快。
那一刻仿佛是我人生最美好的瞬间,一切都在完美的角度。
(六)
最后一滴雨珠坠到我的脸颊。
灰色的云翻涌着,仿佛大片失去往日洁净的满是污泥的深色的毛毡,刹那间那个毛毡被扯开一个小口,如水的阳光透过那块残缺如同瀑布一般直直地流泻下来。紧接着云层又被撕开一道又一道狭长的裂隙,而运一只在风中剧烈地翻滚着,彼此层层叠叠挤压在一起,仿佛在刻意掩饰那一条条在天空纵横的裂纹,然而却被拉扯得更加彻底,撕破出无数蓝色的伤口,仿佛毛毡上的一个个的孔。阳光透过那一个个孔,如同一地斑驳陆离的鳞波;又排列成疑窦丛生的黑白棋盘,开展一场光与影的对弈。
似曾相识的场景。
我开着车接儿子回家,轻轻摇下了车窗,光影洒在他的脸上,是跳跃的而有些迷幻的线条。
一路无言,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还可以谈。
他的怪病,或者让我告诉他,我也得过,这是一个家族病,还是劝慰他说,以后会好的?
我想说些什么,感觉身体像是一个瓶子,里面有多种液体混合想要流出来,但我的喉咙被紧紧地堵住了,瓶塞无法***。
“爸爸……”他欲言又止,透过后视镜偷偷瞟了我一眼,然后迅速低下了头。
红灯,又是红灯。我忍不住咧咧地骂,透过后视镜注视着他的神情,依旧低着头,几乎要把头埋进膝盖里。
终于等到了绿灯,我急忙一脚踩着油门飞速往前开着,路面有些湿滑,汽车不免有些打滑。
在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披着雨衣低头走着,我来不及刹车,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汽车沉重的金属把那个人撞飞到几米之外,那个人流出的鲜血和地面上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像一朵缓缓晕开的花。
最后我终于刹住车,大脑却一片空白。
天呐,**了什么?
忽然感觉胳膊上传来一阵疼痛,原来是儿子在使劲儿摇着我,不停地喊着:
“爸爸!爸爸!”我缓慢地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感觉***在旋转,要合在一起似的。
我缓缓走到那个人的身边,身上全是血,染红了雨衣,而血还在哗哗地流着。我回过头,儿子还紧紧跟在身后,我用我能够做到的最快速度抱着儿子上车,然后迅速地启动车子,从那个人身边飞驰而过。车子还震荡了一下,似乎,碾到了他。
“爸爸,我们……我们不把他带到医院吗?”儿子一脸惊慌地问,脸上挂着水珠,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孩子……如果……如果我把他带到医院……大家肯定以为是我撞了他……他们会把我……抓进**的……我不能……我还有你要照顾……我还有……我还有我的事业……”我说着说着,泪水流了下来,我用手掌大力地擦掉,又将速度提了好几迈,向前冲着。
“那我们……我们可不可以打电话……找人救他……”他哭着说。
“不行……不行……”我的声音颤抖着。
“我们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啊!”儿子哭喊起来。
“他对我们来说……只是陌生人……所以……所以他与我们无关……即使不救他,也没关系……”我反复安慰着自己和儿子。
“可是你撞了他啊!”他更加大声地哭喊起来。
“用不着你管!”我大声地吼着他。
似乎起效了,他只是把头低了下去,抽抽搭搭地哭着。
然而过了一会儿儿子忽然又尖叫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孔!孔!”
我惊了一下,回忆重重叠叠,出现了许多画面——
那些身上有孔的人,父亲疲惫的脸,父亲赤身**满身是孔的样子,黑叹息的脸,我第一次发现的自己身上的孔,以及那个人满身是血的样子……
儿子还是个孩子,而当我也是个孩子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别人身上的孔。而当我发觉自己身上的孔越来越多时,却再也看不到了,再也没有那双清澈的明亮的眼睛。像是其他人,认为他是生病了,却不知道,错的人一直是自己。
我把车停了下来,重新审视后视镜中的自己,却早已是一张陌生的千疮百孔的脸……
本文作者:零醒树Zero
You can be mad as a mad dog at the ways things went, you can swear and curse the fates, but when it comes to the end, you have to let go.
上海交通大学是属于我国第
武汉大学简称“武大”是民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
吉林大学是我国建立的第一
**人民大学于1937年
南京大学1902年建立,
**师范大学于1902年
中山大学是**的一流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