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锦瑟用胳膊肘碰碰身旁的桉禾,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在桉禾耳边耳语道:“你快回头看,有一个男生,戴蓝白格子围巾。”语气里是甜蜜和欣喜。
桉禾可没有时间回头看,她拉起锦瑟的手胯下最后几级台阶,顺着人流朝操场跑去。经过食堂的时候,锦瑟仍不忘看看食堂外面墙上的今天中午的饭菜单。终于跑到了班级的队伍,《运动员进行曲》也刚好响完最后一个尾音。桉禾的脸有一些红,她是那种一跑步就会脸红的人。她喘着粗气,假装很气愤地对锦瑟说:“拜托了,你以后跑操的时候能动作快一点吗?我们差一点就迟到了。语文老师本来就很爱拖堂,你还要去厕所,下楼梯的时候居然还要看帅哥,你以后再这样我肯定不会再管你了。”锦瑟吐吐舌头。
跑操的乐曲响起。体育委员开始喊口令:“一二一,左右左——”队伍缓慢地跑步前行。空气中出现应哈气而产生的白雾。
“嘿,桉禾,你刚才回头看来吧?那个男生很正呢。”锦瑟的位置就在桉禾的身后。她哈出几口气,桉禾感到脖颈有一点热,但这热又很快消失。桉禾是短发,在冬天也不喜欢戴围巾,脖子常常会感觉冷。而锦瑟一到冬天就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手套、围巾全部上阵。
桉禾边跑边搓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说:“你说那个戴蓝白格子围巾的男生吗?刚才那么着急,根本没有时间回头看,下次你再指给我看吧。欸,等等,你戴的是红白格子围巾。哇哈,你又有新欢了吗?”
“哪有,只是觉得他很正而已啊,不要多想。”幸好是在跑操,若是面对面,桉禾一定会惊讶锦瑟比自己还红的脸。但锦瑟以前跑一千米脸都不会红。
跑操队伍经过学校的小树林,树林一角有两株腊梅,已经开放了。大概是只有两株的缘故,远远地并不能够闻到腊梅香。
“今天中午吃完饭我们来这里看梅花吧。”锦瑟说。
“你昨天的数学试卷交没?”
“……”
[2]
锦瑟单说长相应该算是很典型的南方女孩,不高但很瘦,皮肤白皙,小巧的猫脸,厚密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和桉禾一样,也是终年的短发。但因人送外号“脑残锦”“猥琐锦”“色盲锦”就看出她的性格。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怎么只有梅花开?桑葚树要多久才结出桑葚呢?香樟树的叶子全都掉完了啊。”
桉禾本是在低头轻嗅梅花,有清幽的香气,在听到锦瑟这一连串的发问后,顿觉神经恍惚。“锦瑟,这可是冬天。”
冬天的小树林着实冷清,地上是枯萎**的落叶堆积着,无人清扫,深褐色的一片,它们等着来年化作春泥护花。也很少有情侣会在晚自习后来这里走走、牵手。只有两株腊梅生长在角落,淡黄色的小花朴素至极,香味也不幽远。冬日的太阳有时光临,但也未将温暖传递。不过冬日的太阳一点也不暖,毕竟被漫长的寒冷包围着的心和肢体,不是一时的阳光可以温暖。
“我要在那面墙上写下他的名字。”锦瑟走出小树林,走到教学楼的一面墙旁。那面墙一直都是写满了各种流言。学校刷了白漆,然后学生又写满留言,学校有刷白漆。就这么重复。
桉禾跟上锦瑟,问道:“是今天上午你叫我看的那个男生吗?”
“嗯。”锦瑟掏出笔,拔掉笔帽,“他叫莫—亚—斐。写好了。”
“这么女性化的名字啊。不过这个姓挺好的。锦瑟,你是喜欢他吧?”“对啊,我喜欢他。”本是扭扭捏捏不肯承认,但几个小时后便很大方地承认,没有半点羞涩,也没有脸红,锦瑟嘴角上扬,“他还没有女朋友呢,我想去追他。”
“那就去追吧,但我觉得,发展到好朋友的关系就很好了。”
[3]
冬天的痕迹只剩下一场惨痛的期末考,但这样的痕迹也慢慢褪去。
在暮春的时候,腊梅早已凋谢,走在小树林里可以闻到香樟树的香气。
锦瑟去食堂倒饭,碰见了莫亚斐。那时锦瑟的内心称不上*静,但绝对没有小鹿乱撞、心跳加速。少年脸上微微泛红,鼻尖有几滴汗珠。他说:“锦瑟,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锦瑟很诧异,自己这几周来“追他“的方式不过是在跑操的时候偷看,去厕所的时候绕路以制造偶遇。她未曾想过男生有一天会用如此空灵的声音,对她说这样一句简单朴素不带任何杂质的话。男生有略微凌乱的刘海,依旧明亮的眼睛,清晰的轮廓,纤细的少年的锁骨,以及极浅极钱的真诚的笑。
锦瑟说:“好啊。”
男生很安静地笑。有深深的酒窝。
从食堂出来后锦瑟想桉禾叙述事情的始末,用骄傲和欢快的语气。锦瑟很喜欢那样简单的问句,那样明亮的眼睛,那样羞涩而真诚的笑。
有些事情你会铭记很久,它们不轰轰烈烈也不精彩动人,只是简单温暖,很多点点滴滴汇聚起来温暖到足以支撑你的一生。
[4]
锦瑟装出很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莫亚斐,你给我不物理吧,我的物理很糟糕。”
“好啊,你有不会的题就多来问我吧。”男生很*静,看不出悲欢。
故事就按照正常的轨道发展下去。锦瑟时常去问男生难题,他们也一起出去玩,莫亚斐也很耐心地在周末给锦瑟补课。这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星期五下午放心后,锦瑟和桉禾照常去学校附近的小面馆吃杂酱面。
“你说他会多久跟我表白啊?”锦瑟问桉禾。“啊?”桉禾吃着杂酱面从面碗中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问,“你们发展这么快啊?”锦瑟摇摇头,她说她这是感觉莫亚斐也喜欢她。
桉禾将剩下的半碗面拌了一下,吃了几根面后,擦干净嘴,略显郑重地说:“为什么需要表白呢?庆山说过,表白是一种变相的索取。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们做朋友就好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关系也挺好。如果你们成为恋人,一定会有争执,有不满,你们也许会为对方改变自己,你会有更多的烦恼,因为你会顾及考虑更多的东西。
“也许吧。”锦瑟神情恍惚。
其实并不一定要白头偕老,也没有指望过天长地久,只是希望有人陪伴,只是觉得很他站在一起别人会很羡慕,只是希望一直有人在乎。
在快要立夏的某个夜晚,火烧云将天空点燃,15岁的少女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夏天要来了。
[5]
5月20日的夜晚,校园处处充满着神秘和激动。那日下了晚自习后,桉禾仍在题海苦战。锦瑟催了几次让桉禾回宿舍了,桉禾依旧不肯离开教室,锦瑟只好一个人先走。在楼梯出口处遇见了莫亚斐,也许是偶遇,也许是预谋的邂逅。他们沉默着,然后一起走。越走越慢,走到全校最丑的那棵树下,男生停住了脚步。
那是全校最丑的树。枝干嶙峋,树下的花坛没有砌砖,即使是五月,也是满树的枯叶,但它会掉落白色的细长的花瓣,就掉落在地上,很香。虽然树上看不见一片花瓣。
“嗯,我想说一件事。”男生微微停顿,“嗯……我喜欢你。”
没有灯光,所以锦瑟无法看清男生脸上的表情,也无法看到男生鼻尖有多少汗水。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事情,但真正来临的时候也没有太激动,没有脸红没有紧张。说一句“我也是”对**咧咧的锦瑟来说并不是太困难的事。在沉默了几秒钟后,锦瑟十分自然地拉起男生的手。男生手心里有粘湿的汗水。锦瑟轻笑起来。
在女生宿舍门口,锦瑟朝男生挥挥手,说,我走了,晚安。
锦瑟在二楼窗口看着男生远去的背影,那个快乐的少年的背景消失在星空下。那天夜晚星星很多,很明亮璀璨。
回到寝室后,锦瑟笑得很开心,大声询问室友:“是男孩的话就叫莫奈,是女孩叫什么好呢?”
“为什么要叫莫奈呢?”室友A。
“因为他是我最喜欢的画家啊。”锦瑟觉得“莫奈”这个名字也很好听。
“不要在我面前***。”室友B。
……
锦瑟对刚回寝室的桉禾说:“桉禾,今天是5月20日,520欸,有没有人向你表白呢?”
“没有。”桉禾有点不耐烦,她的心情很糟糕,甚至忘了今天是5月20日。
锦瑟没再多说。桉禾从她和室友的谈话中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熄灯的时候,桉禾说:“锦瑟,其实我觉得你多虑了。”
[6]
的确是多虑了。
锦瑟很快发现她不喜欢那种感觉。她不喜欢莫亚斐在下晚自习后在楼梯口处等她,她不喜欢有人等她;她不喜欢和莫亚斐一起走在小树林中,她更喜欢和桉禾抓住栏杆往后仰,透过香樟树叶看星空;她说她不喜欢一个男生写很矫情的明信片,叠彩色的纸心。
但锦瑟还是会把洗过的桑葚放在男生手里,说:“这是桑葚,在学校的桑葚树上摘的,很好吃。”
夏天,学校的桑葚熟了。锦瑟和桉禾会在体育课和课间去摘桑葚。隔壁小学也有桑葚树,树已经大到越过栅栏,枝叶伸到旁边的中学校园里了,熟透了的桑葚会掉到操场上,她们也会去捡起来洗干净。摘到的桑葚都不是很甜,因为还没有熟到发紫,紫色的桑葚都已被那些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摘走了。
“我以后要种一棵**的桑葚树,在夏天的时候就在每个树干上挂上篮子,每天都会有好多桑葚掉落,整个夏天我都会有吃不完的桑葚。我可以用桑葚做桑葚派、桑葚面包、桑葚蛋糕、桑葚饼、桑葚酱……”
“好了。”锦瑟打断桉禾的遐想。“桉禾,我该怎么办?我不喜欢有人等我。”
“看的出来,你每次下了晚自习后都要从另一个楼梯下,绕很远的路才回到宿舍。”
“我还是喜欢以前那样,远远地看着他,去找他问题,遇见他的时候跟他打一声招呼,周末的时候和他和另一些朋友一起出去玩。”锦瑟坐在全校最丑的树的花坛下,“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跟他聊什么。”
花坛依旧没有砌砖,很脏。但桉禾和锦瑟一直都非常喜欢这棵树。锦瑟有一次月考完后感觉自己屋里考的很糟糕,就和桉禾一起做在树下悲伤。莫亚斐路过问锦瑟为何坐在这么脏的地方。锦瑟哭丧着脸回答因为这棵树很丑。男生离开了。
桉禾问锦瑟,莫亚斐是否明白了句子后的深意。锦瑟想想说,也许吧,他是文艺的理科男。
后来月考成绩发下来,比锦瑟预想的还糟糕。她和桉禾一起坐在树下哭泣。莫亚斐问锦瑟的分数,比较了下分数后,锦瑟更加悲伤。而莫亚斐只说了一句:“可你的语文比我好啊”之外便没有说其他。锦瑟转头对身旁的桉禾说:“我觉得莫亚斐应该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
坐在这么丑的树下只是觉着自己像它一样,成绩很糟糕,很少被人喜欢。只是树的花瓣掉落在地上,迟早会被人发现,隐藏在心里的爱却无人愿找寻。
[7]
“那就告诉他啊。说你想和他做很好的朋友。把一些事情想简单一些。有些起初的隐忍可以避免一路的疼痛。”
“可是,我怕他会伤心。”
“但我觉得你们俩的爱都太单薄,薄如蝉翼。而你的喜欢像是蝉鸣,只鸣这一夏。”
锦瑟到底是没有告诉莫亚斐。只是很少再问他问题,莫亚斐也不再等她。即使是在周末,两人也很少发短信打电话。若这样发展下去,即使不说任何,也都会明白。
在期末考前一周,男生生病了,需要做手术。锦瑟知道后很着急,嚷嚷着要请假出去看他。但几个小时后,锦瑟又*静如无事人。桉禾问锦瑟***周末去医院看望他。锦瑟只说:“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我都要跟他分手了。”
桉禾笑着摇摇头。
考完试那天,锦瑟去小树林看曾经在写过“莫亚斐”三个字的墙。莫亚斐告诉锦瑟他也曾在墙上写过锦瑟的名字。锦瑟努力地寻找自己的名字,却没有找到。
领通知书那日再来学校,墙又刷白了,但那棵很丑的树下的花坛依旧没有砌砖。锦瑟看着那面白墙,没有一个污点。
锦瑟听到了小树林里传来的蝉鸣了。其实这声音一直都有,只是锦瑟现在才发现。
明年夏天依旧有蝉鸣。
本文作者:金鱼叫查理
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