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月,安府。
外院里熙熙攘攘的,几个新来的年轻女子正在聊着安府是如何富丽堂皇,只有悠月站在一旁,她身旁的女孩子因为不小心把衣服扯裂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站在一旁哭泣。悠月拉了拉她的衣袖,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了针线袋,然后开始帮小女孩缝好那个裂口,悠月的针线功夫很好,完全看不出有缝合的痕迹。小女孩这才露出笑脸,悠月用手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迅速地把针线袋收入衣袖之中。
管事的刘妈妈站在不远处,这边发生的事情都难逃她的眼睛,她仔细盯着悠月,却见她穿着朴实无华,简单的淡青色衣裙,素净的脸,恭敬端正,虽然年纪不大,却难得有一份从容和镇定。刘妈妈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刘妈妈步履从容矫健,人还未到,威严的声音却已传来:“如此嘈杂,真是放肆,也不看看
自己是什么身份。”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声音一下子就静下来,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得跪了下来,刘妈妈锐利的眼神一扫,却看见悠月未有半分的颤抖和恐惧,却也跟着跪下。
刘妈妈不过是想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但是悠月的反映却让她很满意。她指着悠月说:“你从今天开始,去听荷院伺候二少爷。
(二)
悠月被带到风语院,并且被耳提面令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刘妈妈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每句话都极具威严:”二少爷是大将军,日常生活定然粗枝大叶,你在旁伺候更要小心谨慎,有什么不周到和不安守本分的地方,就算二少爷饶了你,府里也饶不了你。”
悠月看了看四周,谨慎而小心:“谢谢刘妈妈教诲,悠月一定会小心伺候好二少爷。”
安府的二少爷安少君,此刻正在练剑,动作行云流水,英气十足,如鹤傲然**,卓然独绝。刘妈妈带着悠月站在一旁,等到安少君练完剑,才用眼神示意悠月给安少君行礼,对着安少君福了万福:“二少爷,这是分配到听荷院的婢女悠月,以后会照顾二少爷你的起居。”
安少君眼神如电,不过一个来回,便让悠月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一般,那样赤裸裸地凝视,她本是从容的人,却也败下阵来,只能低下头:“奴婢悠月,见过二少爷。”
安少君收回视线,对着刘妈妈摆了下手,刘妈妈突然对着悠月笑了笑,然后对着安少爷行礼:“奴婢告退。”
后来悠月才知道原来自己懵懵懂懂地过了安少君的第一关,而在这之前,听荷院已经换了很多个婢女了。
悠月细心周到,伺候起安少君头头是道,安少君大多数时候早出晚归,悠月也乐得轻松。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安少君待在府中的时间越来越长,脾气也越来越差,悠月不明所以,同别人打听才听闻安少君情绪反复是因为西北战事吃紧,安少君年少有为,屡建奇功却得不到重用。
其他伺候安少君的人都不想去触霉头,看到悠月是新人,自然乐得让她去当挡箭牌,所有的工作都落在悠月的身上,悠月只能硬着头皮去做,而安少君情绪暴烈,稍有不如意处便会大发脾气,悠月谨小慎微,却还是难以逃脱,端上的茶被安少君一把摔到地上。
悠月立刻跪在地上:“奴婢该死,请二少爷责罚。”
安少君反倒生不出气来:“你这丫头,倒是精明,你自己说说,要给你什么责罚?”
悠月知晓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让自己说,重也不是轻也不是,这不是给自己一个难题么?当下回答说:“奴婢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是听二少爷的。”
安少君看着悠月一张秀致的脸,一对清亮的眼睛更是灵动:“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说。”
悠月狡黠一笑,她料定安少君不会为难她,也料定了安少君不过只是想找个人出出气而已。
她俯身收拾摔破的茶杯,却看到地上的作战图。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安少君通红的眼眶,国之安危,他一直都挂在心上。
悠月收拾妥帖,安静地退下,她的青纱随走动飘起,清新而灵动,安少君顿觉得心头的湖水被飞鸟掠过,留下了一池涟漪。
(三)
不到卯时,悠月便前往幽篁居,幽篁居遍种竹子,而听荷院则种满了荷花。露水未干,粘在悠月的青色纱裙上,印**深浅不一的花纹,悠月小心地采摘下竹子的嫩叶,用手帕包好。不过一个转身,却突然迎面而来的人吓了一跳。那人虽然与安少君有六分相似,却少了安少君那股英挺之气,显得儒雅风致,他白衣胜雪,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尽显风流。
悠月知晓自己冲撞了这位安家的大少爷,连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
安少渊眉毛一蹙,却并未流露半分不悦:“你在此做什么?”
悠月慢慢打开捧在手心里的手绢,露出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竹子嫩叶,白色绣花的手帕配上嫩绿的竹叶,让人眼前一亮。
悠月轻灵的声音在清晨的竹林中,有种玉石的清**音:“二少爷近来急火攻心,奴婢听闻清晨的竹子嫩叶可退心火,故前来采摘,无意冒犯大少爷,还请大少爷恕罪。”
安少渊盯着悠月,似笑非笑:“倒是挺有心意,可否请你也为我沏上一壶茶。”说完便径直朝着竹林深处而去。
悠月只能跟在安少渊的身后,曲径通幽,倒也十分雅致,细细听可听到有水流之声,不过十几步,便豁然开朗,依着水流而建的亭子,选址极为别出心裁。
安少渊取出一个木盒,打**,里面放着一把古琴,他一拨,裂帛之声便起,他倒也惬意,自顾自地弹奏起来。
悠月取了水,用炭炉烧着,连烧水的炭都极为讲究,是用杉树制成的,烧的时候便有一股杉树的清香之气。悠月净了手,水一开,便用水温过杯,倒出水,再把嫩竹叶放入壶中,又取出明前龙井,用量不多也不少,既不抢了嫩竹叶的清冽之气,亦不至于被竹叶掩盖住龙井的清香甘醇。悠月极为从容,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水温刚好凉到最佳的状态,悠月将水倒入壶中,便快速地倒出茶汤,将茶叶杀青。然后悠月便倒壶五分之一开水,浸润,摇香三个弹指左右,再用悬壶高冲法注下七分满之开水,三个弹指后,悠月便倒出茶汤,汤色碧绿,****,闻之不觉神清气爽。
琴音悠然而止,悠月只觉得眼前晨光初启,余音不绝于耳。
安少渊收起古琴,姿态极其优雅地拿起茶杯,置于鼻端,闻其香气,再细品,茶汤经过唇舌之间的滋味,如此才可称之为品。
悠月有一瞬的晃神,眼前男子白衣翩跹,眉目如画,长发如瀑,一派遗世**之姿,修长的手指拿着白玉茶杯,竹林无端起了一阵风,吹起他的长发。他微闭的眼睛突然睁开,看着悠月一字一顿地说:“你—可—愿—到—我—身—边—来?”
那是太过美好的画面,就连悠月也觉得坐在他身边的人是她,会不会破坏了这样的美好,而他却给自己一个邀约,可愿?
“大少爷,我是听荷院的奴婢。”她悠月不过是一个丫头,又有什么可愿可不愿,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又如何做得了主?
那样明亮皎洁的眼神却黯淡了下去:“你不愿。”
安少渊说完这句话,便留下悠月一个人,悠月捧起茶杯一饮而尽,可是,不过人走茶凉。
(四)
悠月回到听荷居后,便看到安少君在练剑,不过是简单普通的招式,却极为流畅有力,虎虎生风,悠月便去给他准备茶水。
等到他收起剑,却看也没看:“早上去哪了?”声音却带了些许的怒气。
悠月不语,却把茶盅递给安少君,他接过,才喝了一口,便递还给悠月:“以后你不要到幽篁居。”
悠月低头:“奴婢知道。”
那精心泡好的茶水,却只剩下慢慢变凉的下场,就如同盛开最壮烈的爱情,若有缘无分,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那日晚饭过后,安少君便开始大发脾气,把房间里可以砸的东西都砸掉。所有的下人都不敢进去,等到房间里声音渐小,他们才怂恿了悠月进去看。
悠月小心地走进房间,满地的碎片,一不小心便会割伤脚,悠月看着这位号称神勇无敌的将军,在战场上冷静沉着,却不料他亦会如此不冷静,整个眼眶红红的,安少君看到进来的人是她,那眼神快要喷出火来,他身形极快,不过一瞬,便来到悠月的身边,大手往悠月的腰上一带,悠月便已经被拉入安少君厚实的怀中,而又一瞬,悠月便被横着抱住,往床榻而去。
悠月突然明白过来,挣扎着离开,可是安少君天生神力,又如何抵挡得了,被禁锢在他的怀中。
悠月哽咽:“二少爷,求求你放过我。”
安少君不理会,把悠月放在床上,整个人压上去,他的吻要落下,悠月却把脸移了开去,炙热的吻,只擦过悠月的耳朵,只剩急促的呼吸落在悠月的耳边。
悠月挣扎着推开安少君,一个巴掌便落在了安少君的脸上。
悠月颤抖着,不顾一切地往外面跑,不顾地上的碎片,是否扎到了自己的脚。
安少君颓然地坐在床上,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她还是爱**他,他要你,我又怎能留得住你”
(五)
悠月知晓自己再也无法留在安府,一个奴婢,怎么可以打自己的**,明明自己做好的准备,却还是在安少君吻自己的时候,从内心抗拒他,而她的心理,却已经住了一个人,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那个用遥远而慈悲的眼神看着她的人,不过一面便是一生,而他注定是她逃不开的牢笼。
趁着夜色,悠月便出了听荷院,再走一段路,经过那个侧门便可以出府,月色如洗,那人却站在她的面前,飘飘欲仙。
“你要走?”*淡到了极点的语调,不带一丝感情。
悠月木然地点了点头,人生那么长,她第一次想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想要的。
“你可确定?”安少渊的眼睛轻抬,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下有一种淡淡的光晕。
“嗯。”悠月决绝地回答,她从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亦从未自己做过主,可是,现在的她,想要永远守在他的身旁。悠月慢慢地走过安少渊。
冰冷的剑刺透悠月的身体,那一刻的悠月,却忘记了疼痛,她无法相信,那样高洁的人却给了她一剑。
她曾经不敢爱他,她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使命;而当她无可救药爱上他,想要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他却想要自己死。
缘分弄人,只是悠月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走错,命运于她,开了多少的玩笑,只知道,如果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开始,结局会不会是另外一个?
若是不转身,是不是就不会说再见,悠月只想要再看他一眼,那个她突然爱上的人,是什么,让他如此冷酷,她想要转身,却害怕看到他冰冷的双眸?
他的声音冷冰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细作,你不就是想要构陷我的弟弟,你以为安家可以随随便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原来,一切他都知道,原来自己在他的心中便是如此不堪,他的邀约不过便是让自己可以离他的弟弟远一点!
她确实是细作,可是,她却是最失败的细作,她发现自己动了真感情,明明知道是赴汤蹈火却还是在所不辞,她舍弃了自己的任务,却未猜得透安少渊的心。
可是她的心,真的有人知道吗?
悠月苦笑地看着安少渊:“你的高山流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弹琴我泡茶,我在想,如果一开始我们之间并不是以这样的身份开始,是不是会不一样?”
可是,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悠月在清冷的月色下微笑,褪去了所有的一切,只剩单纯。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便把所有的悲痛都停止住,把所有的敌对和算计都收入囊中。他们之间不过一首曲子一杯好茶,不过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不过是相逢恨晚。
悠月倒在了安少渊的怀中。
本文作者:初憬桑
落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