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 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待卿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归朝。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东都霞色好,西湖烟缥缈。 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阿妆又站在忘川河边等了一天,依然没有看到云萧翩翩英姿。
她想象了很多次她与云萧的重逢,每想一次思念便加重一分。自打匈奴入关后自己就再没有见过云萧,云萧临走时对阿妆说:“待你长发及腰,我便回来娶你。”那时阿妆的头发才过肩,打趣着对云萧说:“不害臊……”
可是她还是记得云萧在他们一起长大的桃树下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你要等我。”
阿妆的脸红透了,埋在云霄的怀中点了点头。
云萧骑在马上,笃定的对阿妆说:“我是要成为将军的人。”
阿妆笑了笑:“你一直都是啊……”
然后所有的场景就被定格在了这一刻,心上人骑马赶赴战场,留伊人在此等候多年。
如今阿妆的头发已经修剪过很多次了,她不断的长发及腰,又一次次的将这万千思绪剪去。每次她都捧着自己的头发:“也许云萧明天就回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次也许,仍然毫无音讯。
云萧叫阿妆在彼此相遇的忘川河边守候,自从阿妆长发及腰,便日日在这河边等待云萧归来。
与她一同等候的,还有竹筏上的黑衣人,就仿佛雕塑那般。
忘川河边没有什么好风景,有一条河流在这里,岸边居然寸草不生,忘川上常年雾霭沉沉,也看不到对岸的风光。阿妆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什么人来这里找那黑衣人渡河,准确来说,阿妆在这里就没有看到除了她和黑衣人以外的人来到这里。
阿妆是个孤儿,爹爹在她出生不久就战死在沙场上,而自己的娘亲也在缠绵的思念当中郁郁而终,只剩下了阿妆和奶奶。阿妆和奶奶家离忘川很近,因此阿妆才能在忘川河边遇到云萧。
云萧据说是京城云将军家的儿子,不过是私生子,是云将军和府上的丫鬟的孩子。后来云夫人给了那个丫鬟一笔钱,叫她从此不要出现在云将军的面前。那丫鬟在回乡的路上发现自己怀了云将军的孩子,没有脸回家,便在忘川旁的一个村子里安顿下来,生下了云萧。
那日,阿妆听奶奶说父亲和母亲就在忘川河的对岸,阿妆便跑到忘川河边向河的另一边张望,这时候云萧正好忘川河边砍柴,大热天流了许多汗,准备边到忘川河边擦了一把脸。
这个时候,阿妆就和云萧遇见了。
“这天真热!”云萧坐在忘川河边,擦着脸上的汗水。
“真不知道这河旁边怎么没长几棵树让人乘乘凉……”云萧正准备俯下身洗把脸。
“别用那水洗脸!”阿妆在云萧身后喊道。
云萧转过身,看到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女。
“那河水用不得……”阿妆走得离云萧近了些。
云萧发现身前的女子明眸皓齿,吹弹可破的皮肤红到要滴出血来,云萧痴痴的看着她,以为她是天仙下凡,但是阿妆一身祖布麻衣又把云萧拉回现实——一个沉鱼落雁的农家少女。
“为什么?”云萧缓过神来。
“奶奶说那河水活人用不得就是了。”阿妆软软糯糯的回答云萧。
阿妆看云萧热的仿佛要蒸发过去了。
“要不你到我们家歇息会儿吧……我家离这儿不远……”阿妆的声音都要比蚊子的小了。
阿妆转身,小碎步快步向家中走去。
云萧还愣在那里,丝毫没感觉到这太阳灼热得紧。
“跟上呀……”阿妆局促的停下。
“哦!好!”云萧背起上午砍的柴。
阿妆家门口有一棵桃树,是阿妆出生那年阿妆的娘亲种下的。本想着可以一家人在这桃树下享受天伦之乐,没想到最终让阿妆落了单。阿妆常常在这棵桃树下睡觉,从婴孩时,到如今已经豆蔻年华。
阿妆常常想:“树在人在,树亡人亡。”阿妆觉得这棵树就是自己。
阿妆的奶奶常常对着忘川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偶尔阿妆会听奶奶讲各种神仙鬼怪的故事。今天奶奶说,爹和娘就在忘川的对岸。
奶奶见有客人来了,起身准备去烧水。
“奶奶您坐着,我来。”阿妆把奶奶扶着坐下。
“阿妆啊,把客人招待好……”奶奶浑浊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喜。
云萧不好意思的站在桃树下:“不必这么麻烦……”
云萧在阿妆家坐了一下午,奶奶给他们讲了一下午的故事,讲的就是旁边那条河的故事,忘川河,黑衣人。
“那引渡人岂不就是神仙!”云萧可激动了。
“自然,他能看见阳界的人也可以看见阴间的鬼。”奶奶坐在椅子上,朝着忘川的方向看去。
“那他也见过爹和娘?”阿妆有点激动。
“也许吧……”奶奶渐渐困了。
“那爹和娘可以回来看我们么?”阿妆摇了摇快要睡着的奶奶。
“阳界的人渡河要折寿,阴间的人渡河是要损阴德的,渡过来后回阎罗殿是要被罚苦力的。所以,大家都选择过了奈何桥,入了轮回……”奶奶讲了太多故事,静静的在椅子上睡着了。
阿妆为奶奶披了一件衣服。
“阿妆,不必伤心,你爹和你娘一定在奈何桥前相聚,开开心心的入了轮回。”云萧咧开嘴笑了笑。
“只可惜,我都没见过他们……”阿妆望着忘川的方向。
“但是他们一定都很爱你,无论他们在哪里,对吧。”云萧拍了拍阿妆的肩膀。
“嗯。”阿妆也柔柔的一笑。
自从在忘川河边两人相遇后,云萧常常借着砍柴和打猎的理由来阿妆家帮阿妆做家务,或者两个人静静的坐在奶奶身边听故事。
两个孤独的少年很容易惺惺相惜,而渐渐这种珍惜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变为了少男少女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愫。
云萧十八岁这一年,匈奴入了关。
“阿妆,我想去战场上找我爹。”云萧靠在桃树上,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阿妆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匈奴入关,爹一定会带兵打仗,说不定我可以编入爹的**,哪怕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也好。”云萧的语气中居然有一丝落寞。
阿妆还是没有搭话。
“听娘说爹是大将军,那么我一定也有带兵打仗的潜能,说不定我爹还会赏识我,认了我这个儿子呢!到时候我也是将军了!”想到这里,云萧仿佛看到了自己与云将军驰骋沙场的样子。
阿妆觉得自己不应该阻止云萧去寻找父亲,因为至少他还可以寻找。
“你去试试吧。”说出这句话是何等的艰难。
云萧转过身,拉住阿妆的手:“阿妆,你放心,我一定会成为大将军的,到时候,你与这万里河山,就由我来守护!”
说起来,这前途是何等光明。
“我不要你保护我和这万里河山,我只要你保护好自己就够了。”阿妆默默的在心里说。
云萧走的那天,阿妆家的桃花开了,满树繁花,云萧说这是好兆头。
但是那年,桃树上没有结果。
这一别,就是四年。
阿妆生的清秀可人,说媒的自然是踏破了门槛,阿妆说什么也不嫁,后来,那些人都觉得阿妆不识抬举,又加上阿妆渐渐过了适嫁年龄,就没有媒婆再来劝阿妆出嫁了。奶奶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由着阿妆的性子。当时最后一个媒婆走的时候,奶奶对着桃树说了句:“这痴儿。”阿妆便这样等了云萧四年。
阿妆在这忘川河边也站了两年有余了,迟迟也不见云萧归来。
这天,打铁铺老庄的小儿子跑过来告诉阿妆,匈奴被击退了,大军凯旋而归。
也就是说,云萧,回来了!
阿妆日日早起梳妆打扮,为的是让云萧回来就看到自己最美的样子。在忘川河边一站就又是一日,再是一月。
但是云萧还是没有回来。
阿妆心想:许是在路上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给耽搁了。
然后又是一个月。
阿妆哪知道,云萧现在就在忘川河边,不过是在另一边。
又快到一年桃花开的季节了,但是今年的桃树看起来无精打采,也没有任何要开花的预兆。阿妆的身体,也和这桃花一样,无精打采,渐渐孱弱了起来。
但是阿妆还是日日在忘川河边站着。
只是今天,不见了那黑衣人的身影。
阿妆料想,这引渡人怕也等不过吧,上何处偷懒去了。
阿妆最终还是倒下了,身体敌不过思念,在床上不省人事,偶尔在梦中遇见云萧,碰到他时,云萧便灰飞烟灭。
一遍又一遍,阿妆好似再也起不来了。
河对岸的云萧,站在一大片血红的曼珠沙华中,不断眺望着对面,可是雾太大,什么也瞧不见。
当年云萧入了**,的确得到了不少人的赏识,最后也被编入了云将军的**,在军中占有不起眼的一席之位。
好歹终于看到了爹。
爹是多么英武的一个人呐,一颦一簇都那么有威严,长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他散发出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不断吸引着云萧靠近。
但是云萧离云将军最近的时候是在战场上,在云萧死的时候。
那天正好是最重要的一场战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云将军亲自上阵杀敌,所有的一切都被压在了这一场战争上。
战场上,云萧一直在云将军不远的地方斩杀敌人,这时他看到有人从云将军背后偷袭,而这时云将军正忙得不可开交,云萧冲过去,与那人同归于尽。
死前他在他的爹里眼里看到了惊愕和感激。
接着,云萧就来到了这片曼珠沙华中。
云萧知道这里是那里,他知道阿妆就在对面等着他。
今日,这河边多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在雾霭中撑着长杆站在竹筏长,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云萧走了过去,**竹筏。
“你知道**这竹筏你就损了阴德吧。”引渡人仿佛将他们的故事听完了,“渡不过去掉到河里你就是一世孤魂,无法投胎了。”
“我知道。”云萧看着河对岸。
“渡过去你就得在奈何桥下受一百年煎熬。”引渡人迟迟不肯开船。
“百年煎熬,一世孤独又怎样,我许了阿妆,我不能失信。”云萧坚定的看着引渡人。
引渡人摇了摇头,转身去撑船。
这忘川河,无论是人还是鬼渡起来都是那么困难,每一个浪都有把这船掀翻之力,这条人鬼界限渡起来又那么漫长,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可以尝到这忘川河水的苦涩,当真是苦不堪言。
到岸时云萧已经筋疲力尽,趴在竹筏上不敢动弹。
“你有一天的时间,一天过后,如果还不渡河,你将魂飞魄散。”引渡人看着云萧,“你懂吧,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
云萧艰难的从竹筏上爬起来,向着河岸深处走去。
“我在这里等你,记得守约。”引渡人的语气不可抗拒。
云萧在忘川河边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阿妆,他便向阿妆的家走。
已经到了桃花开的时候了,每年这个时候阿妆家门口的桃花都开得分外的繁盛,但是云萧看到阿妆家门口的桃花,像是还没睡醒一般,迟迟没有开花,看起来无精打采。
奶奶也没有坐在门口望着忘川。
云萧正纳闷,走进阿妆家里才发现,自己心爱的女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奶奶坐在阿妆床前,听见有声响,转过身:“云萧……”奶奶用力而又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你回来了……”
奶奶发现大白天,云萧居然没有影子,又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云萧……你……已经死了……”奶奶整个人都僵硬了。
云萧缓缓的点了点头。
奶奶愣了一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让云萧坐在阿妆床前:“都是痴儿啊!”奶奶又看了看床上的阿妆。
云萧看着阿妆,虽然阿妆躺在床上,但是她还是这么美,只是人瘦了,脸色没有当初分别时那么红润。云萧摸了摸阿妆的脸,阿妆仿佛醒过来一样,睁开了眼。
“阿妆,我回来了。”云萧温柔的说。
“云萧……”阿妆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阿妆我回来了,你怎么没在忘川河岸等我呢……”云萧抓住阿妆的手。
“我终于碰到你了,云萧……”阿妆用力的展开一丝笑颜。
“我在这儿……”云萧有些许哽咽。
“云萧你看,我的头发及腰了呢……”阿妆试图拿起长发。
云萧看着阿妆已经过腰的长发,轻轻的抚摸着这一束又一束的青丝。
“让你久等了……”云萧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久,不久……你不是回来了么……”阿妆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滑下。
云萧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阿妆,自己已经死了。
“今年桃花没有开吧,看来,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阿妆握着云萧的手,“你的手怎么也这么凉,身上的上还没好么?”
“不是……阿妆,你听我说……”云萧再三犹豫开不开口,“阿妆……我……已经死了……”
阿妆握着云萧的手加重了一分力气。
“我是乘船过来的,只有一天时间……”云萧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阿妆叹了口气:“本想到了你是否就战死在沙场**,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倒是你如今说了出来,心头倒坦然些。”
“如今我也活不了几时了,你来见我,我已是莫大的开心……”阿妆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生生砸疼了云萧的心。
“对不起,阿妆,我没能赴约,没能实现我的诺言。”云萧不停的去抹掉阿妆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完,“对不起,对不起……”
“我何尝怪过你,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当初你去找你父亲,虽然不舍,但是看到你那么向往,便不希望你落下遗憾。”阿妆深情的看着云萧,“什么诺言不诺言的,现在你在我身旁,我便知足了。”
云萧已经泣不成声。
奶奶在一旁看着也抹起了眼泪。
“云萧啊……渡河是要损阴德的,你这回去可怎么办啊……”奶奶不停的在云萧背后叹气,“痴儿啊,都是痴儿啊!”
“不过在奈何桥下煎熬百年,入了轮回,下辈子,阿妆我还来找你!”
“那我就在奈何桥前等你百年,到时,咱们一起喝了孟婆汤,投个好人家……”阿妆的声音渐渐变小。
“奶奶,帮我梳妆打扮一下吧,我不想这么难看的在奈何桥上等上百年……”阿妆想要坐起来,无奈已经没了力气。
“好……好……咱们阿妆是最美的阿妆,奶奶一定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奶奶擦干眼泪,拿起桌上的梳子。
“一梳白头到老,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奶奶就这么静静的为阿妆梳着头,阿妆好似新嫁娘一般,幸福的笑起来。
“看看我们阿妆,这么美的女子,嫁给了这么英武的云萧,真是天赐良缘,郎才女貌啊……”奶奶牵起了云萧和阿妆的手,轻轻的将两只手叠在一起。
“云萧,我美么……”阿妆躺在床上,梳着精美的发髻,穿着殷红的嫁衣,好似下凡的仙女。
“美,比天上的仙女都要美……”云萧不住的点头。
阿妆最后一丝力气已经耗尽:“云萧,我在奈何桥前等你,这次,你一定要赴约……”
“我一定,这次我一定赴约……”
这一别,又将是百年,画面就这么定格住,少年守约身已死,伊人红妆赴黄泉……
引渡人将云萧渡回了忘川的另一岸。
“谢谢……”云萧声音依然有一丝哽咽。
“不客气。”引渡人看着他,眼底有一丝悲伤,“她等了你这么久了,你来生就不要负她。”
“不会了,只可惜她还要等上我百年。”云萧内疚不堪。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父亲知道你是他儿子,并且认了你,**也封了你为将军,你也算实现了你的诺言。”引渡人的话里察觉不出语气。
“父亲认了我是好事,只是这功名,早已是身后事,来生只希望生在个*常人家,和家人还有阿妆一起享天伦之乐。”云萧看起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
“告辞,我想我们是还会再见的,只是到时候我已经不是我了……”云萧转身离去,“后会无期。”
第二日,阿妆家门前的桃花开了,满树繁花,绝无仅有。
引渡人想:这世间,最不乏的就是痴男怨女,情为何物,竟各个都是痴儿。
呵,自己还不是个痴儿。
百年光阴,日日都是煎熬。
一红衣女子在奈何桥前站了百年,今天那将军终于要从奈何桥下出来。
“等了百年,不怕这份情已经变了味?”孟婆问阿妆。
“不怕,他出征时叫我等到长发及腰,我等了。我死时,他叫我在奈何桥前等百年,我也等了,只要看到他还在我眼前,就不后悔。”阿妆今天的笑容格外幸福。
“等你,不怕他最后忘了你?”孟婆已经不懂这人世间情情爱爱。
“不怕,只要我们足够相爱,他便生生世世都记得。”
“阿妆……”依旧是当初忘川河边熟悉的声音“我来了。”
待卿长发及腰,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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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什么吗?”“是豁出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