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与她。
池见谅。20150525。
[一、]
他们第一次说话，是在一个静谧的雨夜里。
谁也不知道这是他们被摆在一起的第几天，是他先开口，他说，你的身体好软，该不会是个女生吧。
她当然听到了，空荡荡的小店里没有别的声音。她也想去听雨，连雨滴掉进路人帽子里的喘息都不放过，或者就不理他，低着头假装不会说话。但是似乎都做不到，他的重量忽然间压满了整个胸腔。
“你很重。”她说。
“哈哈，你是女生，你的声音真好听，跟我想的一样。”
他是一面镜子，她是一块玻璃。
这是一间开在街角的老五金店，店家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把镜子摞在玻璃上，就忘了移开。
[二、]
他们聊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了，客人也来了。
客人说，老板，我们家的水龙头坏了，给我拿个新的吧，对对对，就是这样的。一边说一边对着镜子整理了裙摆。
客人说，老板，这个塑胶管一米怎么卖，来两米吧。一边说一边对着镜子摸了摸胡子。
客人说，老板，拿个三通。也要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人注意到镜子后面的她。客人看不到，老板看不到，只有他，他在累了一天之后说，我想看看你。
“可是怎么看呢，我一点也动不了。”
“这样，等他们都走了，我来想办法。”
太阳掉下去，老板把手机揣进兜里，卷帘门哗啦啦地响，锁芯闭合的咔嚓声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但她能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你在干嘛？”
他还是不说话。
“你再乱动会碎掉的，别动啊。”
第一次，他想让自己***，甚至走，走到另一边去看看这个无时无刻不跟他贴在一起的姑娘。他看过了那么多人，形形**，有的冲他微笑有的面无表情。可那都不是他愿意的。他还记得出生那天，师傅将一种银白色亮闪闪的液体淋在他身上，他疼得呲牙咧嘴，然后他看到师傅满意的笑了。
我是一面镜子没错，可我不只是一面镜子啊。
[三、]
昨天我有把镜子放在这儿么？看我这脑子。
老板一进门就发现了。
那就放这吧，哟，我还有块玻璃没卖呢。
这肯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天了。碧空如洗，阳光没人管一般淌了遍地，青草青得要融化了，小店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了彼此。
镜子竟然真的走到了门后面，我们的玻璃姑娘呢，她还在原地，此刻正通通透透的印在他眼里。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生。你知道么，你干净到我都快看不见了。”
听见他这么说，她不自觉的就笑了。她的身体不再是冷冰冰的一片，相反，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的跳动让她头昏，她连手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了。
你才好看呢，她想。
我好像能看见你也看见自己，她想。
我好像爱上你了。
[四、]
日子慢慢地溜走。白天的时候，他们站在两个角落里互相注视着什么也不做。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进其他人。而她，一直都看不到。时常有客人说，老板你这镜子怎么都照不清人啦，他们俩听了就哈哈大笑。他们在夜里说更多更多的话。他给她讲曾经看过的一切，讲工厂，讲人群，讲可爱的孩子扮鬼脸的时候会冒出彩色的鼻涕泡泡。他也偷偷走过去拥抱她，抱得小心翼翼，可她觉得，在这样的怀抱里，哪怕碎成一地的玻璃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直到，有一个客人想要买走她。
还是一个雨天，不过不是夜里，是午后突如其来的暴雨，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砸下来。马路对面包子铺的老板一路小跑，进来就喊，这雨也太邪门了，把我窗玻璃都打烂了！记得你这儿有块玻璃差不多大，赶紧给我划了按上吧。
当冰冷的刀具在她身上切割的时候，她除了疼也感觉不到别的。这一切是不是太快了。我明明还站在细腻的灰尘里享受你的目光。
你在哪，还看得到我么。
[五、]
如果玻璃的价值是变成一扇玻璃窗，镜子的价值是被人观赏。
那我希望，在我不是自己的这段日子里，我们从来没有遇上。
[END、]
本文作者：池见谅
她为她爱过的这个男人生活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