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卖人生

文/箱子

“大家辛苦了！收拾好东西一起去吃宵夜，大门等！”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钟数字记录着，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公司仍然灯火通明，井文正在收拾着包包，起身，拉开椅子，手里抓着手机，正打算关掉电脑屏幕，却看到了这条信息——以窗口震动推送出的一条公司群的信息。

竟然是用窗口震动的形式，逼人就范。井文在心里骂了一句，**，想当没看见都不行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都看见了这条信息，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是啊，有谁会在加班之后还想着去吃宵夜，当然是赶紧冲回家洗澡睡觉啊！唉，公司的**，到底是太贴心还是太空虚。

井文放慢了手里的速度，拿着包包的手也突然没力，倚靠在桌面上，她把一支一支的铅笔**笔筒里，恨不得大家都把她忘了。

“文，你好了没？我们走吧，要去吃宵夜呢。”说话的人是同事A，她微笑着，歪着头，似乎是一个很饿的人正好听到了这个消息，而满心欢喜。

“嗯，走吧。”

她们走向电梯，在电梯口遇到了正在等电梯的同事B。同事B是公司里公认的怪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总是低着头，他很少跟大家聊天，也不参加各种聚会，在公司里就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

井文想，如果他不去，大概也没有人发现吧。

“要去吃宵夜喔，你要来吗？”同事A凑上前去，一脸关爱地看着同事B，这说话的语气好像是老师对孤僻的学生说，嘿，不要害羞，加入我们吧。

同事B扶了扶黑眼眶。“嗯，要去。”

话一落音，电梯门就开了。同事B先进去，站在了很后面的位置，几乎也是贴紧了墙壁，而同事A第二个进去，立即就按了1楼，井文是最后一个进去的，进去后，同事A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仍然是一脸的笑容。

井文突然想起自己在清晨醒来时说过的一句话——那些在早上醒来会微笑的人，大概都是神经病。她转头看向同事A，同事A也凑巧转过头来，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眼球是黑色的，依然是露齿微笑，井文也回以笑容。

在大门口停着很多车，站在前头的部门经理说，有车的人载没车的人，就在前面文和街那条夜市里，在街头有一家宵夜店，就在那里等。

在如此深夜，那么多的人影晃动，井文也是第一次见，不免觉得有些新奇，只是夜还是冷的，她吸了吸鼻子，缩了缩肩膀。

井文没有车，同事A也没有车，负责指挥的部门经理便把她们交给了有车的同事B。三人再次同行，走向漆黑的车库。

同事A小声地说：“文，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晚出来，感觉好兴奋喔。”

还好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楚自己的表情，井文翻了个白眼，笑了说：“你还真是有活力。我都想着去睡觉了。”

“啪嗒”一声，一辆小车灯亮了，“这边。”

同事B领着她们来到了他的车前，那是一辆奶白色的小车，车前小灯像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说实在的，这辆车的形象与主人多少不符，井文还以为是那种，全黑的，沉闷的小车呢。

“哇，好可爱喔。没想到你的车这么可爱呢！”同事A松开了井文，走近了同事B的车，打开副驾驶门，立即就坐了上去，而后又抬起头问井文，“你要坐副驾驶吗？我坐车会晕，所以我坐前面可以吗？”

井文边走边说：“好，我不晕车。”同事A便高高兴兴地戴**安全带，背靠后，头仰着，一副准备好的姿势。

同事B发动了车，车里的音响突然炸**，似乎是一首摇滚乐，只听见一点前奏，一点鼓声，同事B就拧小了音量，抱歉地说：“没吓到你们吧。”

“你喜欢听乐曲？”

“这是什么歌啊？”

“可以放吗？”

同事A连续发问，伸手向音量控想打开音乐，半途就被拦下来，同事B说：“这么晚了还是别听吧，免得扰民。”

同事A放下了手，点了点头，“也对喔。”

井文坐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说，此时更适合不说话，她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同事B有些紧张的情绪，耳朵边是他不断吞口水的声音。

幸好很快就到了夜市，不然同事B喝水也就够饱了。

公司包了三张桌子，最里的那张桌上留了三个位子，是给他们的。井文一看，**，老板也在那张桌上。够狠，她经过那些同事，仿佛听到了阵阵笑声——倒霉的孩子，还能吃得下去吗？

她抬头一看，正好对**同事B的眼睛，同样是一股怨气啊。井文向他露出一个带着理解味道的苦笑，同事B竟一惊，就低下头去了。

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其实井文知道，同事B并不是大家所以为的，孤僻，没朋友的人，她曾经在外面遇见过他，那时是傍晚六七点，她去超市买生活用品，经过一个广场时，看到了同事B脚踩着滑板，绕着广场一圈，和经过的溜滑板的朋友拍掌，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很纯粹。很干净。

至于为什么在办公室里却没有交到朋友呢，井文很理解，这就像有些人在大学也交不到朋友，而在高中却人脉很好。

坐在老板身边的部门经理挥手让大家都***，他举起玻璃质地的茶杯，说：“大家，起来一下，老板要说一些话。”

看吧，跟上级出来吃饭就是不好，吃个饭就像开个会一样。

老板理了理领带，站了起来，他举起茶杯，“大家都辛苦了，公司不会忘记大家所付出的一切，很多人说创业公司很辛苦，是的，确实是，但正因为是创业公司才充满了无限可能啊，而这些可能都是大家一起创造的，所以我相信公司成功的时候，一定不会亏待各位的，来，让我们喝了这一杯，明天再继续！”

说了这么一堆话，重点还是最后那句吧，就是说明天还得这么累咯。你们这一群傻瓜可别被糊弄了都不知道——井文的耳边响起了这一句话。那是井文的黑天使说的话。当然在它旁边的白天使不会干站着，它说，别这么想，付出就会有回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继续加油！

黑天使和白天使之间，说实在的她还是比较喜欢黑天使。她觉得黑天使才是她的内心，而白天使只是一个看上去很善良的人，就像，她的同事A。

吃喝之间，吵吵闹闹，但很明显的是，除去老板所在的这一桌，别的桌子都很欢乐，于是，老板打着去敬茶的名义，逃离他们那张安静的桌子，但是井文相信，很快那些吵闹的桌子也会被老板弄得安静下来，他就像是学校里的训导**。

井文点了三盘烧卖，每一盘的馅都不一样，她夹起其中一个烧卖，通透的烧卖皮里是红红**的颜色，吃下去后，热乎乎的馅落在了舌尖上，很香很甜，那红的应该是胡萝卜，能咬到清脆的口感。

“你怎么那么喜欢吃烧卖？”同事A也夹起一个烧卖，木筷翻转着烧卖，一脸的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井文才回答她。

“你不觉得，这个烧卖就像我们的人生吗？”

同事A一听，又是一阵嘻笑，嘴唇之间隐约能看见烧卖馅在口腔上下翻动，她又作出捂嘴巴的手势，笑着说：“神经，你喝多了，什么人生，就一个烧卖还扯上人生，哈哈哈哈。”

不曾喝酒，又哪来喝醉呢。

井文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是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坐在一旁的同事B并没有说话，他转动着茶杯，似乎在看那些印在茶杯上***字。

吃了近一个小时，井文只吃了三笼烧卖，喝了几杯茶水，眼皮子都快盖**，老板终于大发慈悲，宣布解散。

还是坐同事B的车，井文和同事B住在附近，所以先送同事A回家。路上，依旧是同事A在说话。她靠着座椅背，又听到了同事B吞口水的声音。有几次，她差点都笑出来了。

这孩子，回去不得上好几趟厕所。而且她还帮人家取了一个花名，口水滋生旺盛君。

同事A站在车外，向他们挥手，“回去小心一点喔，B君，开车慢一点，文，明天见咯。”漫长的一天最后一个笑容结束了，而同事B也吞下了最后一口口水。

井文想，我们都如释重负吧。

回去的路上，因为没有了同事A，显得很安静，同事B打开了音响，他说：“放一点轻音乐好吗？”

“好的。”井文说。

但她又忍不住发问。“刚才怎么不放。”

同事B挠了挠头，说：“我怕一放，同事A又会问我这是什么歌啊？你喜欢听这些吗？”说着还模仿起了同事A的音调。

就知道这人不是个闷葫芦，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井文笑了，“怎么，你不喜欢她吗？”

他想了一会，晃着脑袋说：“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擅长和她那种人相处。她太热情，太善良，感觉说话不能很好地随意。”

“其实，她也不是很善良的人喔。”井文凑前了说。

“蛤？”同事B转过头来，又很快转过头去，因为红灯了，要停下来。

“没什么，我说笑的。”井文摆摆手，又往后靠向了椅背。

井文也不敢断定同事A的为人，她*时总是笑容满面，不懂得拒绝人，总是帮忙别人的工作，井文也从来没见过她生气，至少在人前。而有一次，在茶水间里，她看到了同事A在泡咖啡，正当她想过去打个招呼时，却看见同事A粗鲁地用脚踢了垃圾桶，又用力地踩下垃圾桶的脚踩，丢下包装纸后就走了。井文回到茶水间，看到地板上是撒了一地的咖啡粒，垃圾桶里是两包拧成团的咖啡袋，她拿起扫把，扫了那一地的咖啡粒。此后，再遇到那样的情景，也见怪不怪了。

“诶，你刚刚说的烧卖人生，感觉很有意思呢，可以解释一下吗？”同事B突然发问，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跳舞，像在弹奏钢琴。

井文思考了一下，双手交叉手指，身躯微微向前。

她说：“我是这样认为的。首先，我把烧卖皮当作是人的肉体，烧卖馅作为人的内心，那装着烧卖的盘子，指的是外界。它们三个是有联系的。”

同事B关掉了音响，车子行走的速度放慢了。

井文接着说。“烧卖馅被烧卖皮包裹着，而烧卖整体又被盘子装置着，烧卖馅太烫手，烧卖皮就挡住了一些热度，那碟子是为了不让烧卖弄脏，当时那个介体，不只是盘子，也可以是蒸笼，可以是塑料袋，总之就是烧卖也离不开盘子。那这就跟我们的人生相似。我们的内心是藏在肉体里的，肉体所做的行动，有听从于内心，也有因为外界的因素而做出与内心不符的行为，因为有些内心太过锋芒，不容易被接受，而一个人生存就必须与外界有联系，所以有的时候就会难以从心了。和烧卖一样，也是层层相扣的关系啊。”

见同事B没有说话，井文噗地笑了，说：“哈哈，其实也就是我的一个想法，很无聊的一个想法啦。用烧卖来形容人生也怪怪的。“说完她呵呵了两声，毕竟尴尬的时候笑是最好的，虽然有点傻。

同事B还是没有说话。井文也就不再说话了，她有些后悔说出那番话了，对方可能把自己想成是很奇怪的人了。

“那里停下就好了。”井文指着前面一个小区入口说。

车停了下来，井文正在解开安全带，同事B忽然转过身子来，安全带拉扯着他的肩膀。车灯下，他的五官显得很立体。

“其实，我觉得你那个烧卖人生挺有意思的。烧卖也可以是人生啊，什么都可以是人生，就看每个人的感受吧，我觉得你那个挺好的。”他低下头，把笑容埋进了黑暗里。

井文怔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动，她笑着说：“嘿，下次可不可以教我溜冰？”

同事B抬起头，一脸惊讶，他张开嘴，“你......”

井文利落地下了车，向他挥手，“明天见。”

本文作者：箱子box

To be hon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