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芽敲开我的门时,我刚刚洗完脸,
脸上的水还来不及拍干,那一阵重重的咚咚咚便响彻我的门厅。
吕克从房间里走出来开门,我说不用了你去睡,我来开,是露芽。
吕克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转身走回卧室。
我拿手在后腰上蹭了蹭,走过去开门。
门才开了一条缝,一只瘦瘦的胳膊就晃了进来,扶着我的肩说哎呀子鱼。我越过她的肩线看见站在后面扶着她的Nick。他尴尬的冲我点点头,我一手搂着露芽一手撑着门,说进来喝杯热水吗?茶是喝光了的。
Nick摇摇头,转身走了,声控灯刷的灭掉,他轻声的咳了一声,楼道又亮了起来。
我反手关门,露芽却一屁股坐在我家门厅里。我拿腿拱她,说你这女人,坐远一点我关门啦!
吕克从卧室出来,怀里抱着被褥枕头,一边好笑的看着我俩,一边铺沙发。我蹲着一边给露芽解鞋带一边唠叨:你这死女人,大晚上出门耍,还敢穿这么高跟的系带靴子,真有事不用跑就先摔死了。
露芽冲我乐,说子鱼我要洗澡。我噗嗤一下乐说,大爷玩儿的好全和啊,喝完酒还要三温暖。
露芽撅着嘴说,我头发里都是烟味,你闻你闻,臭死了。
接着一个圆脑袋伸过来,杵在我脸前面,我心里突然难过了那么一小下,然后扒拉开她散发风尘气的脑袋,说先起来喝杯果汁,醉成这样,淹死在浴缸里我可不捞你。
我把她拽起来,拉近卧室,她一头栽倒在床上,便再也不提洗澡这件事了。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帮她脱外衣,脱到legging的时候实在气不过,冲着她的大腿拍了两下,咒骂她你这神经病女人。但是她早就睡到外太空去了,眼线都没卸掉,无赖的一塌糊涂。
关上门出来,吕克已经缩在沙发里了。他掀开被拍了拍面前的空地,说你***今天跟我挤沙发。我说不要了,我还是进去看着她吧,万一发神经,我好及时发大招防御。我走过去挤着吕克坐在沙发上,亲了他的脸颊,说你这么好个人,明天给你做虾吃。吕克笑,说红焖的。
我替他关了客厅的大灯,走回浴室。
水干后的脸,起了细小的皮屑,我又扑了水在脸上,冰凉。
面膜放在台子边,我撕开之后糊在脸上,端了杯水走回房。吕克在客厅呼吸沉重,这没心肝的男人。有个枕头就能睡着。
走进卧室,露芽蜷在被子里,睡的不管不顾,
我翻身上床,蜷在另一边翻手机。看看时间:00:34a.m.
不知Nick安全回家没有,想到这里我微他,说你女人在我这儿睡的不要再开心了哦,你安全归家了吗?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震,Nick回:到家了,谢谢子鱼姐,我明早去接她。
我心里好笑,这俩人哦,这么大了都,还是这样子。
露芽和Nick两个人,纠纠缠缠好多年。我和吕克结婚都三年了,他俩还在纠缠。感情有时候真的是以很多种形式在生存的。他俩也不着急,就这么今天吵架明天和好的。但是分又分不开,谁离开谁都要死掉。
露芽是个漂亮姑娘,脑袋不太好使,说话直接到别人想撞墙,我们认识四年有余,还是在吕克的家宴上。露芽是他的表妹。
见面之后,我们两个人不知道为何迅速抱团,难解难分,到最后,露芽以住在我家前面小区的地利外加是吕克他表妹的人和优势,打败我一众闺蜜搏得头筹,成了我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联络的第一人。我和她说话的时间,都要超过吕克和我爸妈。
这个臭丫头从来不叫我嫂子,也是。我俩生日前后也就差三个月而已。认识露芽的第四个月,我开始频繁的遇见Nick,他总是好脾气的跟在露芽后面,但露芽说,Nick什么都肯为她做,偏就是不给她拎包。我听后大笑,告诉露芽说,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这么为你,你要知好歹。露芽总是嘴一撇,眼一闭的说,没事儿,除了我谁要他啊。
感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我和吕克是按部就班的发展关系。工作的时候认识,进而有目标的接触了三个多月有余就进入谈婚论嫁的轨道,从认识到结婚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按照科学的情感分析,我们属于完全符合常规的感情轨迹,中间连插播狗血剧情的时间都没有。安安稳稳,与世无争。
相反到露芽这边,感情被她谈的像部韩式晨间剧,鸡飞狗跳几百集,还是原班演员不散伙。
Nick比我们都小一岁,却也是个稳重的。露芽是狮子座女生,威风凛凛女王无敌。Nick被她吃的死死的,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有时候我都会小家子气的拿着Nick做案例,告诉吕克偶尔也要俯首称臣一下让我爽爽,但是我两个人的心境太过于一致,让我耍个威风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起范儿。
胡思乱想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面膜干了大半,我又蹑手蹑脚翻身下床,潜进浴室洗脸。
看看表,01:08a.m. 我的美容觉可以不用想了。
第二天一早六点过七分我就被露芽闹起来了。这小妮子起身跑进厕所抱着马桶不松手,我跟过去给她拢着头发。吕克一脸睡意走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我正闭着眼睛等着露芽吐光光。他靠在厕所门边说,露芽你臭死了。露芽一时无力反击,头都抬不起来。我睁开眼看着吕克,说去烧壶热水,顺手把热水器打开。吕克笑着转身走了。我拱拱露芽,说你直接给我洗澡。臭爆了!你这女人好恶心!大早上跑到别人家的马桶吐!露芽这时候抬起头,说子鱼,李力找我了。我一下子呆住,说他不是去比利时了吗?怎么回来了?露芽说他回来找我结婚呀。我沉默以对。
雾气开始蒸腾的时候,我还在刷马桶,我和露芽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我心里不好受,她自然更不会好受到哪里去。我不好受是因为Nick,她的话,不好受的地方太多,我也无法替她赘述。
总是有那种人存在,自己什么都不要付出,却什么都要得到。上天又宠他到不行,什么都肯给他。于是他们就觉得自己真是世界的王,来去随性,也不在乎到底扯了几个人的心去。
人也是很贱的物种,无论自己觉得自己多厉害,总有一个人要夺了你的心肝,让你恨不得掏心挖肺也要让他知道你对他的爱有多坚定多无私。就算被抛弃,也要怀念他到死。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这句屁话到底是谁说的。
李力就是那无情的人,而露芽就是那个贱人。
我没见过李力,但是这些年听都要把耳朵听出茧子了。闺蜜么,不就是这样,坐在一起,说说心底的小秘密,分享分享彼此的骚动,吃顿好的,买趟爽的,而已。没什么上纲上线的哲学,也没什么必须遵守的潜规则。我是这些年露芽耕耘的一块新**,她其他的闺蜜早就被她和李力的破事扰的不厌其烦,我嘛,外表贤惠内心八卦,就当听听长篇小说一样的听她讲,也没觉得腻烦,竟听懂了。
李力和露芽是最落俗的那类情人。彼此拿着对方的情窦,在纯真岁月中用小动作填满彼此的整个青葱岁月。然后时间让他们发现这世界上,情爱是最先可以放弃的东西,因为日子太精彩,谁也不是谁的谁。露芽说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的对的人。我说才不是,是什么都错的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路而已。但我也安慰露芽,我是外人,是观众,我有我的价值观,你是当事人,你想你愿意去想的就好。
我们在咖啡馆里,小酒馆里,KTV里,电影院里,演唱会里以及所有有资格怀旧的地方,把各自心底里的故人拿出来晒了又晒,品了又品,骂了又骂,爱了又爱。两个人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的互相嘱咐:不要告诉吕克,不要告诉Nick。可怜的两个男人什么都不知道的在我们各自的家里做着我们最后的堡垒。但这没什么的,反过来的话,我们也是一样会做他们最后的臂弯和肩膀的。谁都有伤,疗伤是每个人的**。
但是故人的定义是被收进心底的人,过去时的人,决不能在被动摇的人。所以李力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衡,他变成现在时了。我可怜的露芽。
Nick敲门的时候,露芽还在洗澡,吕克给他开了门,我也已经收拾好浴室开始泡咖啡了。很想喝包红茶,但是家里没有了。
Nick手里拿着给露芽换洗的衣服,低着头换鞋,我看着他轻轻的和吕克说话,心里难过。默默期望露芽能想的明白,不要再重蹈覆辙。一个男人,能为了前程放弃你一次,便可为了其他的理由再放弃你一次。我是没有那么大方,允许一个人扔了我在回来捡,但露芽是重情的人,我不知道她会怎么选。
四个人坐在客厅里吃早餐,气压低到空气中都能听见嗡嗡声,
亏得是礼拜六,不然几个人都不要去上班了。
露芽坐在桌前面不动,Nick给她抹面包。我和吕克并排坐着,一起嚼着面包看着他俩。露芽接过Nick给她抹好的面包,只肯吃一小口。我起身,说露芽你来。
我们又坐在卧室里,这回两个人都是清醒的。
我问她你怎么想呢?露芽不回答。
我说Nick是好人。
露芽还是不回答。
我说露芽李力配不上你。
露芽抬起头看我,眼里有不确定的光。
直到露芽和Nick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有听到露芽的答案。
吕克一边收拾餐桌一边问我,露芽和Nick这次为了什么吵架?
我走过去捉住他的手说,若一个你爱过的女人回来找你,你会撇下我走掉吗?
吕克皱眉,说你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我耍赖,说我怎么不能,我是女人耶!没有安全感是我的**。
吕克放下手里的盘子,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
我松开他,低下头一起帮他收拾桌子,趁他走进厨房放餐碟的时候,我用手背偷偷擦了擦眼角。
他没有给我为什么不会的理由,但是这三个字背后的话,我听见了。
那天晚上我给他做了红焖虾,他吃了两碗饭,而且不洗碗。
第二年春天,我去参加了露芽的婚礼。
她依旧是跋扈的站在一边,穿着个婚纱还不忘了叉腰的也就是她了。
Nick戳在她的左边,隐忍的快乐着。我走过去岔他,说天嘞,娶了露芽这么高兴的事你都能笑不露齿,你这个男人也真是了不起。Nick眼里全是笑,木讷的叫我,嫂子。我啧了一声,说嗯,比你媳妇上道。
露芽探身过来拉着我,说子鱼,红包呢,给我。
我咂了砸嘴,说行,以后你们家有你是亏不了了。然后赶紧掏出红包塞给她。手心里高兴的都是细密的汗。露芽接过红包,一把楼过我,什么也没说,但是再松开的时候,我俩都红了眼睛。
这世上,没谁过不了谁,也没谁和谁过不了。
感情里虽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但日子越过你越会知道,那个甘愿时而挡在你前面,时而站在你身后的人,那个你回身就能捉住的人,那个你随叫随到的人,才是一个你可以和他经营生活的人。
没有缺席,才是最安全的安全感。可以指望,才是最有能力的能力。
我站在台下看着露芽和Nick在台上互诉衷肠,这是我第一次听见Nick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虽然手里的稿子被他捏的皱皱巴巴,但是每一个字都踏踏实实,掷地有声。露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的滚下来。
我一只手紧紧握着吕克的手,一只手胡乱的在脸上擦眼泪,
转头找纸巾,发现吕克的眼角也有泪光。
我们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俩,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能在这幸福里尽兴。
我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这个女人,终于不用我再为她疗伤了。
本文作者:Miss史蒂芬妮
愿灵魂有所属,终无需再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