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

      2007年的时候，我的第一次恋爱，起于心悸，伴随荒凉；起于新鲜，又是即时过期的。恋爱的对象是一个有着颀长身影，指甲干净的年轻男人。

    第一次谈恋爱带有点摸索的味道，瞒着所有人，自己的心意也模糊不清，看着他的背影的眼神不自觉地游走，笨拙地，装作不经意的打听。

   第一次的恋爱，对方对于自己来说，他所有的动作都值得探索，看上去极为普通的表面具象，怀揣的都是我一个人独自认为的难以揣摩。

   对于爱情，我满怀热望，又有着曲折的内心。他挺直的脊背，在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中，看上去比其他人来得帅气。整齐的头发，上扬的嘴角，这个男人看上去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后来在一起，感情却没有流露出风情。那时怎能想到爱情的魅惑之处是自己最深的，秘不可宣的隐私会自然而然地在对方面前裸露，自己的性别优势会仅对这个人开始变得不那么规矩，中规中矩，距离感颇深的我们，不懂得去唤起爱情的心。

   那时的我只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他身边，会猛地感到紧张，从脖颈到额头都红起来。我的脚总是想要更加快地向前走，想要逃离这种窘境，但实际心里全是欢喜。他有时会加快脚步赶上我，然后我们又并排走一会儿。在我们静静走路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眉眼，第一次觉得有一个男人在身边，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像是三月的树木忽然开了花；像是触角沾满花粉的蜜蜂从深山里成群地飞出来；像是西伯利亚的棕熊沉睡了整整一个冬季，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就在我身旁。

    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没有野心，没有抱负，也没有了头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因心而起的爱恋茫然生长繁殖。那时的我笨拙又用力过猛，那种笨拙，源于想给他留下一个“纯洁清凉”的形象。以致我想告诉他我很喜欢他，却无法说出口，这份感情有着触手的冷暖，也包含有一些私心。

    但那时的我不懂，爱情原来也是如同飞鸟，要挥动羽翅去寻找各自的巢。感情的路程一定是如连绵起伏的群山，身在山中，才能看到属于不同阶段不同人的横岭竖峰。

    那时的自己，只是怀揣单纯的，喜爱的心，站在感情的至高点上，想要将自己与对方的心灵及思想都连成一片。可是本身自己对感情的把握与**模糊不清，对情绪和情感的琢磨更是觉得无边无际。不知在爱情里，需要博弈，需要感知，需要默契。

    不懂人心其实如水漫流，好感有时也会白驹过隙。那时的我们，以为情感应该辽阔，是*原上的农田一般，却不知有时会像原始森林，所有的缘分，其实都是自生自灭。

    再后来的记忆里，我们分开以后，他对我说，相处中的那些摩擦，我们之间的误会，他因珍惜我们的关系而不愿意告诉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我们都不能肯定，不懂表达，不敢在那段感情里用一点点小花样，甚至矫枉过正，没有用到一点点小心思。所有的深切的思念只能暗渡陈仓。最后竟演变为过耳的清风，吹过就消散了。

    本因互相爱慕而生的甜蜜哽咽在喉咙，本因喜爱而丛生的想念因为无法自然面对对方以至于发不出声音。

    最初的我们，迟缓的动作，不合时宜的表情。

    只记得圣诞节约会时羞涩而退缩的我，他第一次拉起这样的我的手。那种感觉在分开后的许多个日夜里，都显得非常真切，仿佛是燃到一半的香烟，后来成为落地的尘土，仿佛是远处海*面上的汽笛声，只听见一声，后面的声响都已经入梦。那条七年前的马路，对面是圣诞节装饰的教堂。

    七年之后再想起来，我的印象是一个面对感情不知如何表达的女生，情商很低地站在那里等待，一个身影将她的手拉住。月亮隐藏在云朵里，那片云或明或暗。除去所有的灯光，瞬间出现在夜幕里的一刻，是梦与心事的心满意足。两个人快速地走向马路对面的棉花糖，圣诞帽子中，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到非常非常难为情，她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她一时间竟抽开了手。心猛地停留，雁过无痕。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发觉自己应该是错过了很重要的一刻。他很窘迫，却始终没有再开口，她很后悔，却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对于她那是万籁俱寂的夜晚，是我很久以后想起，都会对自己默默摇头的圣诞节。

     一种禁不住想要半夜三更去敲他的窗子的感情，却在行动中伸不出手，喊不出名字。生怕让他对自己失望，生怕他对真正的自己失望。这感情像是穿着未晾干的衣衫，水珠在衣领上滞住不动。后来那衣衫上的颜色脱落了，再后来，布料揉成了一团，袖口出现了裂缝。

    后来的冬天，操场上的昏黄灯光将雾气擦出一个口子，始终看不清远处房屋的双眼，对方的影像灭了。

    连现在的我想起，也看到那时的自己哭了。那时我蜷在黑暗里，所有的期望都一声不响地消失殆尽。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脖颈，衬衣，袖口，鞋尖。重重地的阴霾压着心脏。无数的叹息都咽回胸腔。那是我最孤独的一个冬天。

    离开他以后，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总会有一瞬间想起那天特意画了妆的自己，想起鼓起勇气拉住我的他的目光。

    我们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分开的两个人，看到的街景都好像正好相反，隔一堵墙就好比隔万重山脉，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其他人探索的眼睛，离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花，直奔向我们。他们听不出我在恍惚中对悲伤的佯装和粉饰。

    他的新女友是个爱笑的人。走到哪儿就笑到哪儿。她盘起头发，两只**替着旋转，接着一只脚绷直，一弯腰就仰下身去。她比那时的我更懂得怎样去恋爱，去表达，去抛出一个眼神来获得一个拥抱。后来的我，并没有练成这样细软的腰身，然而我成为了一个可以随时坐在台阶上，与人欢畅大笑，不拘小节的人。后来的他人怎么能够想到七年之前，我仅仅是个笨拙的人。

    那时学校路边两排树都秃了，地上还有未扫尽的叶子。我手指生疼地摸一同走过的那条路上的树干，像个**一般。

   他的新女朋友优越而自信，相传她不顾死活地爱着他，也让他知晓了真正的爱情甜头，知道了怎么做个真正的男人。

    那时我正在学校食堂里吃一碗盖浇饭，盯着对面人的嘴唇上下开合。冬天的水汽模糊了整个食堂的玻璃门，门前响起烟花的爆炸声，紧接着变成了一片。

    我弯下身，想把滑落的背包重新放在椅子上，我把头埋在桌子下面，伸出手指去勾背包的肩带，却有一个地方猛地抽紧，疼痛得我再也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两年我们在同一个学校，都好像互不相识。我成为了最为糊涂的那个，也成为了最是麻木的那个。整个学校是干涸的海洋，所有楼宇是海底深处的礁石林立。

    再后来他分了手，再后来我换了别的男朋友，再后来我们毕业离开了有彼此的空气。

    等待再见时，已经工作了几年。

    时间与经历，原来真的可以将坚冰一般的玻璃打破。原来终于有一种阳光，在骤然聚起的雨云散开后照亮整个大地。

    我听见他叫我的名字。像个最初认识的人一样。我展开与以前再也不同的笑容。

    我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陌生而亲切。忽然发现，我们居然可以一起无负担地大笑了。像是几年前没有发生过分手流泪那样的事情，没有因分开而心生憎恨，自我怀疑。我们的笑冲口而出，所有的风波和浪漫都风*浪静。我们自然应对着同学的打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显得不再重要了。那一刹那，是没经历过这些年的自己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离开学校以后，我遇见了新的人新的事。人性变得更加宽广，也更加狡猾。不自觉地将真正的本性隐藏起来，再后来那晦涩的性格自然而然地转变了，在我遇见了更加阳光，更加灿烂，也更加不知所措的那个人的时候，我看着他的某一面像看着过去的自己，只是他在表达上更加成熟了，在处理事情上更加圆润而不那么决绝，也更进一步地让我体会到，他对我是有多么的真心。

    时光和历练让我面对陌生人不再嗫嚅。爱情对于我来说不再是大惑不解，曾经是陌生人的人变成了教会我怎么去爱的爱人。

    原来的那个他，应该也遇见了更加灿烂也更加宽厚的人。我们对视彼此，不言而喻。

不经历的时候不会明白，人生的点与线的相遇会将生活的空白填满，而当生活变成了一团墨点的时候，原先的点和线总有一天会发起亮光。

    即使感情戛然而止，也会有另一番相遇让人觉得历久弥新。

    那天的聚会我们笑得和其他人一样前仰后合，笑得无拘无束。

    聚会后我我们并排朝黑暗的巷口走。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回到了从前，反而现实的灯光显得不大靠得住了。我们两个人看上去吐出的是旧时语气，作出的是旧时动作。对街的霓虹路灯打出他的轮廓，他的眼睛和鼻尖在水与光中勾出一条明亮的线。　　

    我们并排着走。目光所及的地方，一盏一盏的灯光亮着，光线发出温暖的橙色光芒。那光芒中藏着很深的默契，也藏着看不见的秘密。我仰头走了一段路，真切地发觉自己告别了以往的那缕温存，我不再是个在爱情里妄为的姑娘，也不再是一个面对真心胆怯的姑娘。

    他也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们没深没浅地接近巷口那片璀璨的灯光，我们的身后是我们没有改变的影子，但绰绰的影子往上，背影中都饱含了这些年遇见的其他人所浇筑的情感与教导。

远处的海关响起了悠长的钟声。

    “要结婚了啊？”他问。

    我嗯一声，重重点头。

    “结婚时记得叫我啊。”他在一片灯光中扬起脸。

    在准备婚礼时毫不犹豫地给他打了电话。后来我的爱人站在我身边，他坐在婚礼现场远处的桌子上。我们像朋友一样玩笑，祝福敬酒那一天的我心中感知到的是幸福感与从未想到的温暖。

    再后来他的婚礼，我坐在人群深处，他的妻子在玫瑰色的氛围里有一种精致乖巧的模样，眉眼是细雕细作的，样貌是细心细养，我看着他的幸福，也觉得幸福。

    这相距分开那时，我们之间隔了整整七年。

    七年之后，我们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我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你的笑脸，坦然地明白，原来她比我更合适你。原来他比你，更加，适合我。

    七年之后，你送我出嫁，我陪你迎娶，我们看着对方的爱人，看着不属于我们的那些时光。         

    觉得，或许，这才是应该的吧。

    在我们真正懂得怎样去经营爱情之前，你鼓起勇气拉起我的手，我鼓起勇气给你打第一个电话。

    后来那些流泪的日子，后来出现的另外的爱情。原来都是为了相聚与重逢。

    七年之后，我们终于能够释怀。也是后来的后来，再想起最初那笨拙的温暖。

    觉得依然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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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电台九点半

醉卧沙场 君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