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妆姑娘】
我将车停在路口,把闪着红灯的“空车”指示牌按下,点了根烟。现在是**一点,今晚的月亮很大,星星很少,收音机里的节目实在无聊。索性关了,身子往下挪一挪,找个舒服的位置,打算就这样躺一会儿。
那姑娘来敲我的车窗时,我睡意正浓,摇开车窗一脸疲惫地望着她。姑娘穿着超短裙,露出修长白皙的大腿,脸上画着浓妆,站在冬夜的寒风里瑟瑟发抖。我盯着她看了好久,姑娘有些不耐烦,问:“师傅,走不走啊?”我这才回过神来,坐起身子,说:“哦,上来吧!”
姑娘上车报了个地址后就没再说话,低头翻着手机,有时候按几下屏幕打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手机姑娘突然抬起头跟我说:“这些人真可笑。宁可在评论里反反复复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慰我糟糕的心情,也不愿打个电话给我。”我没有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从后视窗里瞄了一眼,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然后她问我:“能听听收音机么?”我说:“放碟可以么?”她说:“放吧,只要有声音就行。”
碟片放进去,鲍勃·迪伦沙哑的声音传出来。他的声音其实不好听,尤其是在唱《You Belong to Me》这种爱情地久天长的歌曲时,但在《天生***》里听到它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迷恋**。我正暗自陶醉着,后面却传来了姑娘的抽泣声。后视镜里的她,双手蒙着脸,肩膀轻轻抽动。我调小了音量,问她一句:“你还好么?”
姑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双手依旧蒙着脸,声音从缝隙间穿出来,颤抖而沉闷:“这是我们高中毕业后我第一次见他。那时候,可能全班的女生都喜欢他吧,家境好、学习好、体育好、样貌好。有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那种完美男生。后来在朋友的鼓励下我给他写了一封情书,还亲手交给了他。他接过去的时候突然笑了,我问他笑什么,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姑娘不哭了,双手放下来,厚重的眼线被眼泪氲开一大片:“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嫌我不够漂亮,我以为是我配不上他。后来**大学之后大家一直都没有联系,有好几次同学聚会他也没有来。这次我听说他会来,特意打扮得很漂亮。他也真的来了,但是带着他的男朋友,周围的人纷纷表示理解和祝福。我躲在人群里,这样的话,就算没有祝福也不会显得那么明显。”说到这里,姑娘居然笑了,“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努力成为一个漂亮的人。我以为我变漂亮了,就有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没想到,我其实是输给了我自己。”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把超短裙往下拉了拉,问我:“师傅有纸吗?”我递了一张给她。歌刚好放完一轮,又重头开始。她问我:“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说:“You Belong to Me.”但是我没告诉她,这是鲍勃·迪伦唱的。
【失意少年】
刚在不到500米前放下一个人,现在又被拦下,我心里暗喜:今晚生意不错。
上来的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面无表情,头靠着车窗向外望。我问他要到哪里去,少年连头都没有抬,说:“你随便开就是,多少钱我给。”夜也深了,路上没有多少人,干脆就带着他绕一圈吧,绕一圈把他放到原来的地方就行。
收音机里的节目依旧乏善可陈,一位女士拨打热线向主播诉苦折磨自己多年的肩周炎,主播用温柔的声音回复她说:“生病就找医生,不是和我聊天你的肩周炎就会好。”多有经验的一个人,用声音将自己的愠怒裹藏得那么好。听到这里我笑了,少年也笑了。我问他笑什么,少年说:“几天前我也打过这个电话。”
我问他:“你说了些什么?”有一瞬间的沉默一闪而过,从后视镜里我看见少年低着头拨弄着自己的指头,在我打算放弃听他回答的时候,他说:“我打电话跟那个主播说,我今年15岁,在这个城市最好的初中上学,我弹钢琴弹得很好,经常收到女生递给我的情书。我是单亲家庭,但是母亲是个女强人,独自管理着一家公司。我没见过我的父亲,母亲说父亲是个穷光蛋,在刚生下我不久后就走了。我每个月都会收到父亲寄给我的信,他字写得很漂亮,他说他很想我,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但是信上从来都没有留下地址,我没有办法回信,也没有办法把我的照片寄给他。母亲有时候看见我读信,就会嘲笑说,什么年代了还写信。”
他说到这里,连我都有些动容,我以为他会哭,但是他没有,依旧跟上车时一样的面无表情:“可是他有的,只是这个很多年不变的地址。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这么多年母亲从来都没有搬过家,即使每次去公司的路都会很远?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给我写信,却不亲自来这个老地方看看我?”少年又低下头开始拨弄手指,“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想他。”
我问他:“那主播说了什么?”少年说:“我说完就挂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打过去。怎么,你要对我说什么吗?”我摇摇头,接着往前开。
突然就下雨了。这城市今年的春天异常干燥,太阳每日挂在头上晒着,一起风,就扬起厚厚的尘埃。路灯照在车前窗的雨滴上,析出一种朦胧感,少年没有再说话。电台节目快到尾声,放的歌是那种年轻造作的调调,我听着难受,伸手把它关了。
雨渐渐大。
【Piano Man】
放的是Billy Joel的碟子,歌是我最喜欢的《Piano Man》,心情没来由的好,我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完全忘了后座上还有人。
“师傅,你唱歌挺好听的。”后座上的女士说。她是个孕妇,刚从医院检查完身体,穿着粉红色孕妇装,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我看不清她的脸。
“谢谢。”我礼貌的笑笑,突然觉得心酸。当年,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把周妍唱走的。
“接着唱吧。”女士说。
我也很久没唱过了,难得遇上通达的乘客,就放开唱一次吧——
He says, "Son, can you play me a melody?
I"m not really sure how it goes
But it"s sad and it"s sweet and I knew it complete
When I wore a younger man"s clothes
那时候年轻,以为轻易就可以走到地久天长,以为轻易就可以许诺终生,以为轻易就可以执手偕老。可那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学音乐的臭小子,能在校歌赛上抱着吉他弹着钢琴潇洒一把,其他的我什么也没有。而周妍也只是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青涩女生,在社会面前举步维艰,缩手缩脚。我一个酒吧接着一个酒吧的赶场,驻唱,参加一次又一次比赛,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我们在雨夜里紧紧相拥,以为抱得紧就不会被挤散,可再好的歌声,也会被大雨掩盖。
所以当周妍在她的父亲面前泪如雨下的时候,我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然后他父亲居高临下对我说:“你怎么不接着唱了?”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周妍。
And the piano, it sounds like a carnival
And the microphone smells like a beer
And they sit at the bar and put bread in my jar
And say, "Man, what are you doin" here?"
唱到最后,我已哽咽,好在目的地已经到了。
女士付钱下车之前摘下了帽子,我终于看清她的脸——“谢谢,再见。”
本文作者:Chao-s
最近在...做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