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不起,你……去过**吗?”
“去过,还是没去过呢?”她似乎也被难住了,笑起来,“这算什么搭讪的话,我还是头一回听。”
我一定是脸红了。
“想和你拍张合影,可以么?”
“拍合影?”她瞪大眼睛,“我又不是明星,拍什么合影?再说,你认识我的?”
“认识的!”我坚定地回答。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终于笑着对我说:“那么给我讲讲吧!故事好听的话,或许可以跟你合影的。”
我点头,猜想自己的脸是不是还红着。
“这附近有家咖啡店,虽然咖啡的味道算不上正宗,莫不如说是更接近奶茶。但环境舒适。阳台上种了许多花,还有只猫。”
“我喜欢花,更喜欢猫,真想去看一看。不过难得雨过天晴,我们就在阳光底下聊吧,好么?”
于是我领着她穿过马路,来到对面大学里面的小花园,在一处红棕色的长条木椅子上坐下。
“认识你是在大学的时候。”我说。
那个时候,我正处在人生之巨变之中。
“巨变”也许有些夸张。准确来说,是切身感受到了人本身无时无刻不出在束缚之中这一事实。
大学生活除了无止境地重复,实际的收获也没有。每天早上就开始投入繁杂的课程当中,对于这些知识可带来的意义却连老师也不能给出直接解释——事实上也并没有谁关心,大家都一门心思投入到怎样应付考试上去了。
除了考试,其余所有大家热衷的事情也都让我心烦意乱。比如在电脑游戏中的排名、比如女电影明星的胸围,比如早上睁开眼睛就查看至少四个社交网站账号的消息。
到处都弥漫着着一股精神深处的颓废气氛。
忙忙碌碌目标明确的人固然不少,可即使那些所谓干劲十足的同学,眼中也只能看见期末两千块钱的奖学金和毕业之后的推荐信。
简单粗暴地给人分类,对于女性的漠视、物化甚至怀有猥琐的摧残快感,对随便什么抱团加以攻击毁灭是网络中乃至现实生活里最普遍的事情。
日出与日落,文学与艺术,爱与温情等等一切可以为之奋斗的美好仿佛根本不存在。
每个人都板着脸生活,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高兴。永远是匆匆而过,永远是表情黯淡。甚至没有人会因为雨过天晴而变得开朗,在些明媚的天空下反而更加显得愁云惨淡。
我意识到自己已被囚禁在名为*庸的牢笼不得脱身。对于大学,对于父母,对于整个社会有着极为厌倦的情绪——回想起来,其实那个时候的大多数人都怀有这种情绪。
我怀疑如果继续按照正常的社会轨道走下去,我最终将会变成没有心,只有腐烂油腻的胃,和红肿的生殖器的行尸走肉——当然现实生活中我也确确实实被这些东西包围着——所以一门心思想要逃脱,想要打破牢笼。
可那时的我又缺乏勇气和明确清晰的计划,一方面无所事事,一方面为自己感到厌恶。在日复一日对世界和自身厌倦的情绪下消沉,只能靠着读书逃避现实生活中的一切。
我就是在这时认识了穿墨蓝色长裙的姑娘。
“那是哪一年呢?”她问道。
“二零一四年。准确地说,是二零一四年六月,整个西安最炎热的月份。我在课上看完村上春树的《旋转木马鏖战记》。无他事可做,天气又像笼屉一般让人头昏脑涨,便开始漫无目的地刷微博。那时也玩微博的?”
“当然,还关注了各地的美食推荐达人。”她说着,脸颊也泛起一层朦胧的红云。
“我在微博上关注了一位**的插画师。插画师的名字早就忘记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张街拍涂鸦。”
说到这,那一瞬间的情绪向我涌来,像是打开了布满灰尘的瓶子。
我禁不住停下来,有些慌忽地望着她。几秒钟后才继续说到:“那是一张街拍式的随手画。画上的女**约二十五六岁,烫着不长不短的梨花头,稍显棕色的发梢尾部在肩膀上打着随性的小卷。脸颊被头发遮住,只露出了线条分明的下颌和轮廓精致的半边红唇。她穿着一件墨蓝色的开叉长裙,奔跑中露出了正***内衬。她踩着墨墨蓝色的尖头中跟鞋,在画面里小步奔跑着。我并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从哪里去,不知道是否有人等待着她,不知道是否有人追赶着她。她就这样被牢牢束缚在一张随手画出来的插画里,哪里也去不到。”
说到这里,我和她都沉默下来。
那时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名女子的情绪,或者说我坚信那是她的情绪。那是一种和我当时境况一模一样的无奈。我们都被禁锢在看不见的边框当中,腰窝上被钉**钉子,固定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即使不断奔逃,也永远无法逃离。
穿墨蓝色长裙的女子却对此一无所知,仍旧怀着希冀奔跑在这永恒的时刻。一想到我终将和她一样惨死在这无限开始和尽头的世界,我在课堂上呕吐起来。
那之后没多久,我便以身体为由申请从大学退学了。
纵使没人**,我自己好歹是松了口气。因为于我而言,这相当于是切断了那条所谓的社会性道路,和一切我厌恶的恐惧的社会性事物彻底说了再见。退学之后我便开始**写作。虽然无比艰难,好歹是坚持下来,保住一条性命奋斗至今。
某种意义上,我算是逃了出来。但对于那名穿着墨蓝色长裙的女孩,我却一直耿耿于怀,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她才能获得**。
“可当我看见真实的你在阳光下露出微笑时,我一下子就释然了。”我笑着对她说,“我突然明白了墨蓝色的外部与正***内衬不过是具有矛盾性的长裙的两面。”
“你是说,一切皆受限于自身?”她问道。
“是,实际上并不存在外部**,包裹着内在的外部世界也是内在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一直以来,穿着长裙的你已然变成了我自身的一部分。你逃离了插画这一有限的形式,为雨后的阳光感到幸福的时候,我也实现了自我的**。一切皆受限于自身,同样也都为自身**。换言之,我一直反抗,逃避的乃是我的自身而已。”
“那么,为什么想要合影?不是费了那么多心思想让我从照片这一有限的形式中解脱出来?”她问。
“因为无论是禁锢亦或逃脱,都是组成自身的部分。你作为禁锢的一部分长久以来存在于我身体,所以想和这一重要的部分自身留下纪念。对不起,貌似说了奇怪的话吧?”
“不,我感到很荣幸。”她说。
拍完合影之后,我还是忍不住问她:“插画上的那名女子,是你么?”
“是,还是不是呢?”她笑起来。
图片来自张小溪-Nancy-Zhang的微博
本文作者:老K乔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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