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不甜

她不爱吃甜食，自小都是。

那种足以化尽所有女孩心头愁苦的味道，却始终不能笼络她的味蕾。她也时常怀疑自己的味觉，她不知道如何消化这种缠绵悱恻的甜。一如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与接受，那些盛大而热诚，真挚而浓烈的感情。

高二那年，一个同年级的男生追求过她。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雷雨天，她一个人在图书馆里看书，温习课上做的笔记。那个男生就在她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拎着一盒蛋糕走了进来，鬓角还滴嗒滴嗒地淌着屋外的雨水。她一个激灵，扫了一眼盒子上的图案，发现那是附近新开的一家甜品店，前几天听身边的**学说起过。她知道，这盒蛋糕对于那个男生来说，不会太便宜。

“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那个男生带着有些得意的语气看着她说，一脸笑意盎然。潜台词像是：瞧，我对你好。你不吃，怎么对得起我？

四周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一脸真诚、笑得憨厚的男孩和低头不语、手足无措的女孩。她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然而男孩却依旧一脸期待地，睁大了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她终于心里一软，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露出鲜亮的奶油和巧克力。她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勺，抿了一口。那么甜，她猜也猜得到的。她强忍着不让自己面露窘态，默默放下了勺子。她抬头，依旧看见男生紧盯着她的眼睛，渴望着听到一句温暖的答复。她一时语塞，慌乱地错开眼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她开口道：“谢谢。但是以后，请不要再买给我了。”

其实她原本的意思是：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爱吃甜食，辜负你的好意了。别再为我破费。你的真诚，值得更好的人来享用，来爱你。总之，她并非想要伤他的心。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样的不善言辞。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像刺。

那个男生的笑容刹那消失在了半空中，连同之前来时眼中那份兴高采烈的光芒。她木讷的表情在他眼中是毋庸置疑的冷漠的表现。他像看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匆匆转身，冲向了门外。留下她，在众多毫无避讳投来的目光中，愕然。

后来，她从许多身边人的口中听到那个男生对她的评价。“冷得就像块冰。”“无情无义。”“亏我对她那么好。”“活该一个人啊！”她知道自己那话说得不好听，也不漂亮。可她有点不明白自己真的做错了吗，就这样成为板上钉钉的罪人，为什么？她错了吗？她不过是，不爱吃甜食而已。

她和她的先生是在超市遇见的。超市，一点不如她笔下的故事一般浪漫。那天她出门匆忙，放了一购物车的东西，临结账时才发现自己钱包忘带。收银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不说话。她倒红了脸，仍是无济于事地不停翻找着，手足无措。身后有人递来一张卡，她看见那人白衬衫的袖口微微有些皱。“先用我的吧。”她愣了半晌，有些讷讷地说了声：“谢谢。”她回头时，那男人绅士一般地看着她，很好看地笑。

这不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她们知晓了彼此的姓名，脾性。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在一起，登记结婚。

他知道她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她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她是喜欢孤独的人。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甚少交流对话。能开口的，也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常常伏案写作到深夜。他有时就在背后默默看着她，偶尔在她案几上送上一杯温热的茶。结婚纪念日，他不送玫瑰，却捧了束茉莉给她。她不爱吃甜，他就把蛋糕房甜品店的优惠券，随手丢进了纸篓。她觉得这样便很幸福，相敬如宾，抬头，就可以看到窗沿上的***。

可他到底还是怕了。

*淡的日子，她过得舒心，他却渐渐地乏了。他也曾向往过的，耳鬓厮磨，缱绻缠绵的温柔时光。却是他俩从未拥有过的。他看着那个始终伏案写作的背影，渐渐觉得有些冰冷。结婚数载，他们却一直没有要小孩子。电话那头，老母年迈的声音传来关切又焦急的问候，让他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心酸。

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坚持着写作，直到窗外的灯一盏又一盏地熄灭。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觉得安心。然而这双脚骤然停下不再向前时，她笔尖一抖。她好像预感到什么，迟迟不敢回头。

“我想，”他到底还是开了口。她有些想就此打断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我想我们都应该再好好想想，我们的关系。”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相比我的感受来说，你的，总是更重要。不是吗？”她语塞，一时不知道这话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她惊愕得出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回了头。没有说一句话的，目送他离开。他不会知道，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然而她却有些失落地知道，似乎有些东西，是她再也找不回的了。她看见他左手的无名指，光秃秃的，没有戒指。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自己一个人走进一家甜品店。她点了一份看上去奶油不是很多的甜点，默默坐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

她还是挖了一点点，尝了一口。和很多年前的那份蛋糕一样，还是甜得不像话。可是她怎么都觉得，舌根泛起的，是难与外人道的苦涩。精致的小木桌上附庸风雅地摆了一支鲜艳的红玫瑰。她突然就想到了家中窗台上的那束***，静静地开着。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地哭了起来。

爱一个人，拒绝一份甜品。她说，她还是不懂。

晴马，学生。新浪微博：@朱门余灰

本文作者：晴马

前事浑忘，后事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