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时钟没有时间

我坐在门口的老槐树下，沉沦在有你的梦里。
你一身西服不尽潇洒，英姿俊秀，倜傥风流。我提着洁白婚纱镶花的裙摆，长发飘飘，眸光灼灼，热泪盈眶却满心欢喜。
我将自己交付与你，执子之手，便念与子偕老。
——梦里的时钟没有镌印时间，却深深铭刻着你与我的永远。


醒时天光正暖，风和日丽。我回味那浸着蜜的美梦，遗憾你欠我半生的婚礼。阳光穿过叶隙落进眼底，缭乱了衰老而混浊的瞳波，灼痛了眸中潜藏的心事。我起身回屋，将那生了霉苔的藤椅一并搬回厅堂。我迈过半尺高的门槛，径直回到房里——去寻找你我定情的戒指。
而你一定还在书房，咀嚼那些有着烫金书脊的精美读本，或是秉烛执笔，书写下带着茉莉香气的情诗。
——长厅里昼时燃曳的烛火，不添暖意，反惹森寒。
我将亲友们送来的菊花放入青瓷瓶中，它们白的素洁，白的淡雅。我把花瓶放在存放戒指的紫檀木盒一旁，它的净白正如我们的爱情一般纯美。
我按动嵌着翡翠的金色锁扣，打开木盒首先看到一对芦苇编织的戒指。槁黄的草茎没有半点儿光泽，旁缀的枯花虽然褶皱不成形状，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三十多年之前它绽放的模样。


犹记那时年少，你握着被我退回的情信在我窗前朗诵，声音像极了夏夜高歌的黄鹂，又不显得柔婉，独有着少年人的洪亮与朝气。我低埋着头默不做声，手指绞着头发揉乱了三千情丝。
你说：“小**，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嫁给我。”
你递来芦苇编织的戒指：“收下它你就是我的人了，等我们长大了我就娶你。”
我佯装气恼拉起窗帷：“别叫我小**，没规没律。我难道要等你盖个草做的教堂，跟我结婚不成？”
水蓝色的布帘将你我隔离，虽没允你承诺，可那草编的戒指却戴**手指，白色的花朵委实绽放过不少时日，它将奇妙的情愫悄悄灌注进我的心里。



芦苇枯脆易碎，索性搁置，只将旁边一枚镂花的白银戒指取出。老旧物件终究带着年岁的腐朽，样式落俗。只因着花纹常经清洗，不染尘埃。故犹有精致，夺目不衰。
我将戒指戴在指间，欣赏片刻。突然想起长厅为你备的茶水不晓是否饮完，便兀自起身，去厨室取了茶壶，可到了桌边发现，我又是多虑。
你从何时起不愿与我一同饮茶了呢？我的茶碗早就喝干，而你那碗飘着碎***的茶水却许久未碰。你也不愿与我下棋，桌上的棋盘蒙了一层绒尘，分明可破的棋局你硬是没有对完。
我曾说你只是陪我品茶下棋的小书生罢了，你便道，这小书生和小**，尤其般配。


小书生成为书生之前是个做事鲁莽的混混儿，听说刘家少爷纠缠我，你就把他摁在小河边儿闷揍了一顿。等到刘家人听了这事，带上十几个伙计，浩浩荡荡直把你打进了医院。你鼻青脸肿，胳膊上缠着透血的绷带，见我来了，还眯着眼睛傻笑：“小**，那姓刘的小子再也不敢来纠缠你了，你看我都快把他给打死了呢！”
我自顾自将带来的书本扔进你的怀里：“臭小子，你还是学着做点儿文静事吧。”
等到你出院，我便把你带进书房，教你用纤长的手指握住黑色钢笔写字，你狭眸微垂，嘴边笑意盎然，举手投足颇有几分大家公子的风范。我教你下棋，你天赋异禀，若见你微挑着薄唇笑而不语，那么我断然必输无疑。
后来你与我反客为主，你总是把我搂在怀里，执手教我写字下棋。温热的气息带着***香，在我耳边萦绕，在我心头漾起涟漪。
你坐在藤椅上为我读诗，而我则在你怀中睡去。
我喜欢你安静时的儒雅，像一幅写意的水墨彩画儿。可后来人们都说书生百无一用，小书生后来又做了**。
你要去遥远的地方打仗，临行前跑到我窗边胡乱念叨了一宿，。你送我一枚镂花的白银戒指说：“我的小**，咱们这可就算是结婚了。你等我回来，我带你回家。”
我知道结婚应该在圣洁的教堂，举办一场华美盛大的典礼。
我期许却不奢求，我却心甘情愿等你。



为自己新添一盏薄茶，饮过之后便去了书房。
打开橡木门，便能听到风略过书页的轻响，好似你温柔的呢喃，或是亲昵的呼唤。桌案上印着朱红格线的信纸被光阴炙烫出焦黄的颜色，墨砚干涸，架上毛笔染了蛛丝。
而你呢？你在哪里？
老藤椅搁在厅堂忘了搬回书房，我却不愿去取。
我不愿看白烛的森光将黑白色照片映得惨淡凄凉，摆在香炉旁的白菊犹如悲伤女子披麻哀悼，好不叫人心伤。


——我等不到你回来了。

你曾许诺今生今世全心全意爱我，可谁知你的今生太短，我的今生太长。结果短暂的相遇，就只有你追我等。
小**早在戴上芦苇戒指的时候就注定是你的新娘，她亲吻了白色的花朵，从此与你定下羁绊。


再许我一场梦吧，我要给你的来生送一枚定情的戒指。
——梦里的时钟没有镌刻时间，却划定了“零”的界限，开始既是终结。

本文作者：夏荒音

哭过命运，笑过流年。路很远，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