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6号上午7点50的火车,火车站,我送宋圆走。
经过一夜发酵的候车大厅沉闷的就像过了期的沙丁鱼罐头,流浪汉油腻被褥的味道、刚摆出的冒着热气的隔夜茶叶蛋的味道与形形**的男女的身体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刚一进门,我就觉得发昏。大小各异的包裹张牙舞爪的占据着每一条过道,宋圆拉着小行李箱带领我穿梭其中,我磕磕绊绊,她却驾轻就熟。来的时候小行李箱里装着的是她带给我的礼物,满满当当,走了的时候,抛却了束缚它恢复了原本的光鲜亮丽,可到了后来的很久我才能明白,当时轻轻松松、沙沙前行的小行李箱里盛装的是怎样的心情。
宋圆爱了我四年,我知道。她不能亲口告诉我,我也知道。
检票处的门口,宋圆停下来回头看我,我知道她是示意我不要再往前送了,刚刚升起来的太阳的光亮透过天窗的玻璃温润的抚在她的脸上,她看着我笑,像往常一样。随身背着的桶包里面支出半截的是在我这里看了一半的《呼兰河传》,年头太久,纸页发黄,封面也开始皲裂,随时都有散架的风险,整个破碎的就像是萧红自己的人生。我是想要告诉她以后不要再看这样的故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开始检票的命令就要带走她,宋圆走的迟迟疑疑,几步一回头的看我,她的眼睛晶晶亮亮,当时的我还在这惊鸿一瞥里沉醉,当时的我也还以为总来得及她还会再来。可到了后来的很久我才明白,那眼眸的晶亮是因为噙满泪水,这不经意的一别竟是无期。
我也爱了宋圆四年,她不知道,我那时想下次再见时我会亲口告诉她,她也不知道。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否乐少苦多。”
听起来就叫人心寒。
大二的时候我转专业进入了宋圆的班级,那时的她还没有后来这样漂亮,没有朋友也不和人说话,每一堂课雷打不动的坐在第一排勤勤恳恳的做笔记,教授不**她,她自己也从来不主动问问题,不住寝室,下课后就一个人去图书馆待到很晚然后回家,我那时是图书馆的管理员,每一天看着她从左边的门进来从右边的门出去,梳马尾的时候搭牛仔裤,散开头发的时候一定要穿裙子。她坐固定的位置,于是我的视线里有的就一直只是她的背影。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女孩,甚至翻书的时候都没有声音,以至于有段时间,我像个神经病一样想听她的声音想的发疯,终于有一天挨到她还书,在撤销借阅记录的期间我故作轻松的憋出了一句话“文学史很快要讲到萧红了,她的书要抓紧借,尤其是《呼兰河传》,再不借就没有了。”我满怀期待的以为我这样善意的提醒,她怎样也会回应我一句,但是没有。还是一样的从右边的门出去,留给我的还是背影,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觉得难过极了,可正是因为这难过,我才发觉原来我是喜欢她。
我和宋圆正式的交集出现在那次失败搭讪的一个星期后,一个普通冬日的下午的四点多钟,一切都还是**静静,宋圆的样子看上去是在抄笔记,而我则在整理即将归入书架的书籍,忽然听到“咣当”一声,玻璃门被踹开,一股冷风见缝插针的钻进来,我被冻得一激灵,随后就看见一个女生怒气冲冲的窜进来拽起宋圆啪啪就是两巴掌,我这才回过神来冲过去拉开两人,随后是一群女生涌进来,我护着宋圆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钝痛,那区的书都是文学史,个个抡起来都跟牛津大辞典那么厚,人群嘈杂,我开始觉得整个意识都在涣散,耳边只有宋圆嘤嘤的哭泣声,还有那尖锐的、屏蔽也屏蔽不了的咒骂声,“你个**,不会说话倒是会勾引男人,你以为你是谁……”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没有想过,我此生能听到的宋圆的声音只有这几不可闻的啜泣。这让我比之前更加难过。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务室,宋圆坐在我身边,眼睛红红的,我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思路镇定的接过她递过来的白开水,屋子**站着宋圆穿着讲究的父母,她母亲不停的询问我的伤势,不停的表达感谢,而他的父亲则在一旁不停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很眼熟的面孔,可我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的预感告诉我,我理想中的初恋恐怕就要就此终结了。
人的一生总会有个时刻让你瞬间长大,让你从理想的童话天空坠落到布满沙石的现实地面,而我的这个瞬间是宋圆给我的,正因为是宋圆给我的,我总觉得我的这个瞬间要比别人的来的惨烈,又因为是宋圆给我的,我又总觉得我的这个瞬间没有别人来的那么疼。
是宋圆的未婚夫劈腿勾搭上那个跋扈的女生,厌倦了想脱身便搬出宋圆来当挡箭牌,可没想到竟给宋圆带来如此的“灾难”,那是零五年,我们的世界里,“未婚夫”估计只是在韩剧里才会出现的名词。
打人的女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宋圆道歉,连带着那群同伙,之后的大学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我终于想起了宋圆的爸爸是谁,因为我的助学金开始变得不知道要比其他人厚了多少倍,每年的贫困生大会,**席上,宋圆的爸爸一直坐在最中间。
宋圆是后天的声带破损,她说不出话,她不是不想理我。我是先天的家境不好,我很想接着喜欢她,但是我不能再这么做了。
年轻的时候尊严是一切,中年的时候生活是一切,老了的时候才明白此生错过的那些最想要的东西才是一切。
宋圆于我永远都是不普通的,所以,这个别人要很久才能明白的道理,她早早的就让我知道了。
2008年10月16号,我送走了她,像往常一样,满怀期待的回家寻找她每次都会留给我的终极礼物,这一次是却是在最显眼的位置,拆开盒子来,是一部价格不菲的手机。我很惊讶,一方面,宋圆一直善解人意的照顾着我的自尊从不送我贵重的礼物,另一方面,大学毕业之后很难相见,这与我买部手机说话给她听的想法不谋而合。开机后我以为我会看到她的电话号码,但是发现的只有草稿箱里的那条未发送的短信,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她告诉我,她以后都不能再来看我了。
还是和上次那个劈腿的混蛋,碰**金融危机,宋圆爸爸无路可走。
我第一次开始觉得后悔,我第一次不再质疑原来我一直都有能让宋圆幸福的能力。
劈腿事件后,我毋庸置疑的成为了宋圆最好的朋友,我每一天坐在她身边上课,替她问教授她想要**的问题,而在图书馆里她也不再背对着我,阳光铺在她美丽的面庞上,她的笑容永远都有最舒服的温度,而这一切就这样生生错过了。
整四年来我没有对宋圆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如今,距离我们相遇差不多已十年,而我也已经能够人模狗样的以成功人士的身份在校友会上出着风头。天南海北、推杯换盏之后,我一个人默默走到我最想来又最不敢来的图书馆,借阅前台换了桌子,换了人,但这里的书却是比之前更旧了,最西角的位置是最近上映的有关萧红传记的电影的海报,我又想起那本我从图书馆带出又被宋圆带走的《呼兰河传》,此生是再也没有办法归还了。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的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也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身不响地就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
最后,我的宋圆就像萧红那样的离开了我。
本文作者:北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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