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零零五年，夏。我提着行李站在寄宿高中门口，面对突如其来的高中，胆战心惊。你突然跳出来和我说：“同学，你带钱了没？我借你五块钱买罐百事。”
白灿灿的牙在烈日下有些咄咄逼人。我怕遇到了抢钱的痞子，颤巍巍的拿出钱递给你。心下一片凄惶。
后来在校园里遇到你，你大叫，“同学，我还欠你五块钱呢。”
我连忙绕道走，生怕你再次“借钱”，紧张的舌头有些打结，“没……没事。”
你欠我的，五块钱。
（2）
“你能帮我么？”我站在清晨的操场里，而你站在栏杆上。前一秒钟我还在大声的念着英语，下一秒你就鬼魂一般的出现在墙头，我吓的有点站不住。
你一努嘴，我就看见了旁边快步跑来的保安，明白了你是半夜逃到外面去的。
”拿着“，我把撕了一般的英语书递给你。俩人装模作样的对着栅栏大声念着。
”有没有看到有人**进来？“
我把脸背过去，手随便一指，心里****。
听着保安远远地走掉了，你把书递过来，疲惫的脸带着笑意，”同学，我欠你本英语书。“
你欠我的，英语书。
（3）
”你怎么在这？“眼睛红肿的我被他发现有些窘，强忍着不说。
”不会是因为考试没考好吧？“你**咧咧的，有着漫不经心的朝气，”我以为多大点事。“
我抹了把眼泪，气鼓鼓的不说话。
”你知道韩寒吧！“你眼里突然泛着光，”人家成绩也不好，现在不一样很成功。做人啊！不能太狭隘。“你故作老成的样子倒是逗得我有些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没考好？你知道我叫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急了，”你递给我的那半本英语书上写着呢。考试成绩不都贴在**栏，我随便扫两眼就看见了。“
我窃喜，幸灾乐祸的看着因坦白而有些懊恼的自己。
”你安慰人的方法真的挺烂的“，我完全把那些破事抛在脑后，只想着逗他。
”别人我还不稀罕说呢。“你强持夺理的样子，像极了狡辩的小孩。
你欠我的，一个合适的安慰。
（4）
二零零六年，除夕的夜，喧嚣热闹。我在小区外喘口气，你飞驰的摩托车在雪地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
”这么在这？“你不带头盔，鼻子冻得通红。
”太闷了，我出来喘口气。“
”我记得我欠你五块钱和一本英语书，要不现在还给你吧。“你递过头盔的时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我举棋不定，你一把将我抓上车，活脱脱的像个悍匪。
夜风刺骨，你把夹克套在我身上，我们冻得直跺脚。你强调再等一会，我不知道再等什么。
突然间，烟火在空中爆裂。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原来这个空旷的看台因为没有高楼的遮蔽，变成了最佳观看*台。
”酷吧！“你的眸子印上斑驳的色彩，嘴唇扬起笑容。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头发上都有你的味道，烟花映着你的侧脸刻在我的心头。
你欠我的，一个安眠夜。
（5）
“如果你再继续这个样子，就要通知你的父母来一趟学校了。”
我杵在办公室里，审视着，然后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爱计较的人。
我计较自己的穿着，计较自己的肤色，计较自己的一切。为什么计较，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不敢承认。
我站在你教室门前，你趴在桌子上睡的流口水。我托人去叫醒你，可在你醒的前一秒钟，我又放弃了，转身逃跑。
我逃课了，变成了一个坏学生。我坐在僻静处，耳塞里是莫文蔚忧郁的声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也坐了过来，我们没有互相看对方，没有说话，但没有觉得尴尬。
我拉下一个耳塞放在你耳朵里，单曲循环像是心迹表露。
“这是什么歌？很好听。下次去KTV，我们点这首来唱。”
我转过头，死死的盯着你。你的眸子映出我的眼神，痛苦的，像是要把你的魂魄看穿。
“好啊。”我收回视线，不知怎的，觉得很没有意思。
你欠我的，一首歌。
（6）
“我跟你打赌，校花绝对是他的妞。”两个人像苍蝇一样在我耳旁绕，我不想听，却被你的名字吸引过去。
“还**让不让人睡觉！”我第一次爆了粗口，深夜的宿舍居然死一样沉寂。可片刻，被激怒的两人把我拖下床，一边打一边骂。
我挣扎到没劲儿了，就护住头，任他们打。
“谁**欺负你的！老子弄不死他！”你眼中的怒意可以将人生生**，脸上的淤青让我痛的不想开口。
“我没事。”我看着窗外那个窈窕的身影，“那个是你女朋友？”
你呆了一下，然后窘迫起来，“就刚认识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挺好的，配得上你。”我居然由衷的感叹起来，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可笑。
你走后，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场，抽搐的像是癫痫发作的病人。
你欠我的，一个通知。
（7）
“你想纹什么样的？只管说。别的我不敢吹牛，可纹身这行我绝对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只有你说不出的，没有我纹不上的……”
这个长胡子的男人在我面前吹嘘了三个小时，烟味要把我熏死。
“随便吧，只要能让我死心。”
“多情总被无情恼，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么两句不找四六的诗合在一起，我没有笑，哭得像团泥。我抽抽搭搭的侧着身，断断续续的说着这些你给我的伤痛。也没感觉纹身有多痛。
“日子长着呢。现在死心，也会有死灰复燃的那天。”
长胡子的男人在烟雾缭绕里送走我，一脸淡然。
我对着镜子，背部右侧有一枝蔷薇，花的两片叶子恰好是你名字的缩写。我抚着这细密的伤痕，痛哭不止。
你欠我的，无痕的皮肤。
（8）
“你最近很忙？一直看不见你。”我闪躲着，怕看见你，所有的而坚持就崩溃了。
“老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说什么？”你声音抖得变了，我听得出强忍的怒火。
“我最近成绩下滑的很严重，我不能再放纵自己了。快高考了。”
“噢！”你语气忽然轻蔑，“迷途知返。我原来看错你了。我以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还是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
比伤害更痛苦的，是关怀过后的伤害。
紧闭的牙关似封死洪水的闸门，不能放松半分，虽然内心已翻江倒海。
“你心里其实不是这么想的，对么？”你语调忽然弱下来，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别自作多情，行么？”心抖的要垮掉，我快步走过去，留你一人在身后默然。
你不欠我什么了，一笔勾销。
（9）
在那场千万人追逐的考试前，你退学了，没人知道原因。
那天你父亲开着车载你到学校门口，我的目光随着你浅蓝的衬衫移动。你进了宿舍楼，然后搬出两箱东西。太阳烈的像火。
我拔腿就往楼下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再看看你。
终于还是晚了一步，汽车发动的时候，奔跑的我距离你还有五十米。暴晒的我如坠冰窟。
背后的蔷薇被汗水浸湿，像是要从肉身分离出去，痛不可当。
我终于失去了你，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高考放榜的那天，你托人带了一个小箱子给我。里面有一个MP3，一本英语书，五块钱。
那是一段自己录制的音频，有些杂音，旋律响起来的时候，我怔住了。
越过道德的边界，我们走过爱的禁区……
歌毕，你有些沙哑的声音傻呵呵的笑着说，“唱的不太好，你将就听。”
我见鬼般的点着头，听你说后面的话。
“我找到了你纹身的那家店。老板是个长胡子的怪人。我问了半天为什么给你纹蔷薇，他一直不说话。后来我说了我的名字，他居然全都爽快的告诉了我。他说这些事是你亲口说的，我开始还不相信，以为你看不起我。我从小不学无术，我老爸也觉得我没有出息。可我就是不服，难道真的就只有读书才有出路么？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这个世界上的人看。对了，我让老板也帮我纹了一个，和你那个一模一样，不过我的是在左背，叶子是你名字的缩写。算是出国前之前的一个纪念吧。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澳洲了。我爸说让我一个人出来吃吃苦，我觉得挺好的。你应该考得也不错吧，希望我们以后都比较顺利。当然，希望有机会再见。”
录音停了，我缓过神来，忽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像是那日在纹身店，长胡子的男人在氤氲的烟雾中告诉我，蔷薇，是属于我这一类人的花，断袖分桃。
原来，这些年你欠我的，都已还清。只剩我，怀着愧疚，在隔山跨海的惆怅里，怀念你。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本文作者：柏冬
行人莫听宫前水 流尽年光是此声
